今年节气有些反常。快到小满,连着下了七八天的雨。
虽下的不大,但老蒙蒙的下个不住,地里也有些积了水。种了麦子的人家都有些发愁,芒种就要收麦子。现在这个节气正是麦子灌浆成熟的日子,雨再不住,怕刚长成的麦子在穗上发了芽,就是冒着雨收了麦子,阴雨天没法晾晒,堆在家里还是要发芽,如此,这半年的收成算是毁了。
陈招喜没种庄稼,也是着急,虽鹅仔喜欢水,但鸡尤其是小鸡不喜欢阴暗潮湿的环境。连着下了三四天,鹅仔还悠闲自在的在院子里撒欢,就发现几只鸡仔在笼子里有些发蔫,连着吃食似乎都较往日少了。这些宝贝鸡可是能下金蛋的。
陈招喜想了又想,开了窗户通风,又给西厢房烧起了炕,也不烧旺,只偶尔添一把柴,炕上只温热着。很快的,外头还下着雨,但西厢房里却干燥通风。小鸡们也恢复了精神,一个个旺旺相相的,这一场下完,个头又大了一圈。
只是柴火又是个难题。这个时间,大部分人家麦子还没收,麦秸是没有的,稻秸也烧得差不多了。陈招喜家里人少地更少,稻秸更少,去年的稻秸早就烧完了。陈家村附近都是平地,只西南四五里地左右,有一片不知名的山头,算是陈家村和隔壁大李庄共有的。只是土地贫瘠,并无人在此开荒,只是胡乱长了些不成材的灌木,有家中缺柴火便到此砍些树枝回去烧。只是现在已到夏天,灌木长得枝繁叶茂,拖到家并不能直接烧,要放到院中暴晒个三五天才行。
幸好前段时间怕夏日带了陈招财去砍柴火太热中暑,所以趁天气晴暖又不算太热时,每日早起吃过饭喂过鸡鹅后就牵着陈招财去砍柴。幸好陈招财也是懂事的,回来时再不肯让背让报,一路自己在前面走,陈招喜背着装满柴火的背篓回来。
前段时间攒下的柴火在院里垛成一个圆圆的柴火垛,陈招喜正发愁柴火垛要见底的时候。天晴了。陈招喜实是大松了一口气。便是这雨再下个两天,连烧火做饭的柴火也没了。西厢房又不用再日日烧炕,柴火又省了几根。
待得雨停了,日头把地晒了个半干,陈招喜又带了陈招财日日去砍柴晒柴,有了这次下雨给鸡驱潮烧炕的经历,陈招喜准备多备些柴,反正家中房屋多,就是烧不了,存着备用也好。
又无可奈何,下着雨又没甚可做,大家便各自找些事打发时间。
博采游戏源远流长。大唐民间盛行长行、六博、藏钩、簸钱等游戏。柳湾镇的男人们万喜藏钩、簸钱为戏。男人们三五个好友,约在其中一人家中,有其妻或其母做两三个菜,一碟咸黄豆或青豆,一碟蒜泥茄子,一盘凉拌黄瓜,一盘凉拌豆角,打几角酒,豆子个头小,筷子夹一颗,喝一口指头酒盅装的酒,聊几句天,吹几句牛,再配上博戏,够消磨半天的。
女的或是做饭,或是看孩子,剪些花样,缝些衣,或是串串门,边唠着嗑边纳着鞋底,时不时的还拿针在头发上搔几下。
孩子们又有自己的玩法,虽下雨有些凉爽,毕竟节气到了,也不怕冷,有些赤着脚就从家跑出来,玩得好的几个小伙伴在一户厦底下斗草,抽陀螺,尤其玩的最多的摔瓦屋。陈招财尤其喜欢摔瓦屋游戏。只是小孩子们听了家中大人告诫,并不与陈招财玩耍。远远的见了陈招财走近了,皆是一窝蜂散了。偶有和陈招朝一起玩一会的,就被家里大人借口回家吃饭叫走,下次再不肯和陈招财玩了。虽没有口出恶言,但陈招财被所有孩子孤立了。只能和姐姐玩。
所谓瓦屋,就是一块粘度高的泥巴。玩的人,各挖一块土,像和面一样和水摔打出劲道。泥巴准备好了,揪成大小两块,大块的用来捏边厚底薄的四方碗,扣过来正像一个没有窗户的泥巴屋,所以叫做瓦屋。
陈家村有一块地的土质细腻,和水后粘性很大,却不能种庄稼种菜,就做了公用的晒粮场,孩子们平时挖一块还要和水来玩。而下雨天省了和水的步骤,更是被孩子们喜欢。
捏好后,面朝上托在掌中,为了好运气,还要嘴巴靠近瓦屋口哈口气,还要喊上一声,“东庄上,西庄上,都来听我的瓦屋响,你说我的瓦屋响不响!”
听到旁边的伙伴回一句,“响!”,猛反手腕,用尽全力,把瓦屋摔在地上,以瓦屋底洞破的大小定输赢。
瓦屋摔在地上,响声是不一样的,有的高亢像爆竹,有的低沉声音闷,但不管是哪一种,那瓦屋底只要有一洞,便是你赢。一般响声越高,洞开裂的越大,对方就需要把自己留下做补偿的泥巴填满到自己瓦屋的破洞里。
赢的还要在补破洞时念念有词,“东胡同,西胡同,都来给我补窟窿。”
玩摔瓦屋也是有技巧的,选泥巴一定要用粘度高的泥;制作前的摔打出劲道也是必要的;捏的瓦屋厚薄、形状也是输赢的关键;摔瓦屋时一定要稳、准备、银,只有这样,摔的瓦屋的洞口才越大,赢得更多补偿;填补偿也是有技巧的,揪一块泥巴捏成薄片,既可以少赔些泥巴,又可以补住洞口。
经过几轮激战,输的人不但将备用补洞的泥巴输掉,瓦屋也越来越小,只好认输,重新去挖泥巴,只求东山再起。
陈招财毕竟才两岁多,力气在那摆着,几轮下来都是输完自己的泥巴,陈招喜再分给他泥巴。陈招财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兴致高昂。
玩累了,陈招喜便摸出旧年的黄历指给陈招朝认字。陈二柱在世时每年都会买回一本黄历。这个时代的纸墨书本还是很贵的,古人又尊重书籍,便是带字的废纸,也不随意毁弃,而是集中焚烧。柳淑敏又是个心细的,老黄历并不用完即扔,而是留了下来,待陈招喜两三岁时,便时时拿了老黄历出来指给陈招喜读。一两年下来,黄历上所有的字,陈招喜都是识得的,只是并没有写过。
家里现还有五六本黄历,日头最久的是七年前的,泛着纸张老旧特有的焦黄,纸面也是酥脆的。
陈招财对认字倒是有兴趣,日日跟着陈招喜念黄历,又会背了二十四节气歌。
在梦中的一千多年后,人们还是会沿用二十四节气来做农业生产的指导和日常生们预知冷暖雨雪的指南针,人们也认为是值得传承发扬的传统文化。
陈招喜磕磕巴巴的背:
“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
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
虽不甚熟练,但总算顺利背下来了。
陈招财又和陈招财解释二十四个节气分别是哪二十四个节气,又解释各个节气的含义,“……立春的代表着,寒冷的冬天已经过去,春季到来,气温开始回升,小草开始发芽。雨水代表着,天气转暖,冰雪消融,雨水增多。惊蛰这个节气,最有意思,‘蛰’是‘藏’的意思,也有‘蛰服’的意思,动物比如像蛇、青蛙之类的冬天就把自己藏起来冬眠,就像小招财晚上睡觉时被打雷的声音吓醒一样,惊蛰就是冬眠的动物被春雷惊醒。”
陈招财惊呼起来,“要睡一冬天吗?”
“是呀,天冷了开始躲在窝里睡觉,天气暖和了才爬出来找吃的。”
“那睡到一半肚子饿怎么办呀!”陈招财奇怪的问。
“所以秋天的时候,小动物们就吃得饱饱的,睡着了之后就不觉得饿了。”
“我会饿的。”陈招财点点头,强调道,“我一定会饿的。”
陈招喜点点陈招财的小鼻子,“因为我们是人,不会冬眠,不用担心会饿到肚子。”
家中没有纸笔,无法练习写字,陈招喜想到梦中裹着石墨的铅笔,便拿树枝烧了几支炭条,寻了两块平滑的石板,石板写满后可以用水擦掉,可以重复使用。
和陈招财一人一个。陈招喜用炭条在石板上练习写字,陈招财财也学着姐姐在石板上写字,只是人小骨头软,捏不好笔,只看到满石板的蚯蚓爬,偏自己还得利自己划拉得好,要姐姐夸奖他。
雨停了后,直到芒种都是大晴天。小麦灌浆时正吸饱了雨水,到快熟时,老天像又给脸一连大晴天。可把大家伙乐得,直道老天爷赏饭吃,提了镰刀开始收麦子,女人们在家里也做饭也舍得添个鸡蛋,加点肉了。
奶奶杜氏一直是个好性子的。柳椒敏嫁给陈二柱几年身体不好,连吃了几年药,花钱又多,又几年未生育,潘氏虽挑剔上两句,到底没做过什么让柳淑婉难看的事。柳淑敏也是把潘氏当亲娘看,虽潘氏不住在一起,家中做顿好的,都要陈招喜给潘氏端上一碗。陈招喜也是真心尊敬奶奶。
两年哭太多,再加上年龄大了,眼睛便有些不好,花得厉害,看东西常眯着眼睛。看过大夫也没甚好办法。只说年龄大了,眼睛也就这样了,也不用吃药,省些银钱给老人吃点好的就当孝顺了。
陈招喜这个把月又攒了八十多个鸡蛋,头天拣了二十只蛋送了隔壁巷子那里给奶奶吃,道是第二天赶集卖鸡蛋,又拜托杜氏第二天照看一下陈招财。杜氏知道陈招喜要卖了鸡蛋换钱养自己和弟弟,怎么也肯收鸡蛋,最后只收下了十只鸡蛋。又知道孙媳方氏生的双胞胎才一岁多,又忌讳陈招财八字硬,答应了第二天去陈招喜家中照看陈招财。
第二天,陈招喜做好饭,接了杜氏来,三人一起吃过饭,陈招喜就去赶集。
这次集并不是在柳湾镇,而是初十、二十、月末最后一天,十天一次的大李庄集。离陈家庄近,且赵大力也在收麦用骡车,陈招喜惯常又只在家照看弟弟,所以和村里年龄相近的女孩并不熟悉,所以是自己拎了鸡蛋篮子去的。
天气渐热,鸡蛋价格便降到了五文一个。卖了七十只鸡蛋,想想家中米面皆要见底,鸡仔、鹅仔日益长大,吃的也越来越多。又买了一斗糙米,一斗小米,半斗精米,两斗麸子,付了一半订金,约定第二日送家再付剩下一半银钱。又买些油盐酱醋,买了两只鸡腿并八只肉包子。三百五十文钱花得只剩了十来文。
回家和杜氏、陈招财三人分吃了鸡腿和四只包子,
又拿荷叶裹了四只包子要杜氏带给三个堂侄女堂侄子吃。杜氏只不肯,给陈招喜、陈招财留了两只,只带了两只包子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