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冰凝在乔荷的搀扶下走出了京兆府,脸色惨白,是她这十几年来最黯淡无光的一天。曾经活在任冰璇的阴影下,也不曾这样狼狈不堪过。
在府衙的最后一个台阶下,任冰凝遇到了刚刚准备离开的无言。
这个风流俊雅的男子,不亏与纪琰、安泽枫并称为庆都的三俊杰。
刚刚在公堂之上两度为自己出声,若是没有遇见纪琰,她一定会对他倾心。
“公子且留步。”女子的声音略显疲惫。
无言回头,看到来头拘礼道:“在下见过齐王妃。”
任冰凝也微微朝他点了点头,“方才多谢公子仗义执言。”
无言浅笑,“王妃言重,是在下应该做的。”
原来他笑起来这般如沐春风,鬼使神差的,任冰凝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递给无言,“今日欠公子一个人情,他日公子需要帮忙,只管拿着这只簪子来齐王府寻我便是。”
无言下意识的推辞。
任冰凝苦笑,“公子是觉得我人微言轻吗?”
无言依旧没有伸手去接,“王妃的玉实在贵重,无言自认为承受不起。且男女授受不亲,若是传扬出去,王妃的名声怕是不好听。”
任冰凝一顿,随即也笑了,“是我唐突了,不过我的话依旧有效。”
无言躬身,“多谢王妃厚爱。”
*****
等无言换回女子的装束回到睿王府的时候,纪琰并不在府中。
她倒是在回洛梨园的路上遇到了纪珩。
“七皇子殿下。”梨落从他被后唤他。
纪珩明显心不在焉,被吓了一跳,回头埋怨道:“你吓我一跳。”
明明是他自己心事重重好吗,梨落也懒得与理论,反正他们也不怎么待见自己。
“抱歉,但是你挡住我的路了。”梨落指了指前面的路对纪珩说道。
该死明明是来寻三哥的,怎么走的这条路上来了,但是他又怎么可能承认。
“这条路上写你的名字了吗?我不过是来寻三哥的。”
这样蹩脚的借口,连纪珩自己都听不下去了,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轻。
梨落并不急着拆穿他,但是这样好的机会,不嘲弄纪珩一番,她怎么甘心,“”
梨落嘴角扬起一抹微笑,“这条路自然不是我的,但却是通往洛梨园的,殿下去洛梨园寻王爷,是不是南辕北辙了?”
这个丫头,每次抓住他的糗事就不撒手。
“我爱走哪走哪。”纪珩辩不过她,小孩子般耍赖道。
梨落也已到达目的,自不会与纪珩多纠缠。
“那么请七皇子让个路可好?”
纪珩听话的将身子挪开,半晌之后又懊恼,自己干嘛这么听话。
就在梨落与他擦身而过的片刻,纪珩又心有不甘的把她叫住,“唉,她最近怎么样?”
梨落当然知道纪珩口中的她是谁,但是心里知道跟嘴上知道又是两回事。
“不知殿下口中的她是谁?”梨落驻足回头,问得无辜。
这差点没把纪珩气死,这个女人是不是成心跟自己过不去?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纪珩一脸严肃,就差没把‘我生气了’四个字写在脸上。
梨落是铁了心要刁难纪珩了,“我确实不知道殿下说的是谁。”
纪珩咬了咬牙,“尹梨落你”
你欺人太甚,梨落觉得他没说出口的话就是这四个字。
“殿下若没有别的事,我便先行一步。”说完,她抬脚就要离开。
“银渊她还好吗?”纪珩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她顿住,看着纪珩的眼睛,问道:“耳听不如眼见,既然都来了,为何不去见见她呢?”
“我……我还得去找三皇兄。”纪珩随意找了个借口,事实上,他不敢见她。
想念她,却又给不了她承诺。
梨落看了东面某个角落一眼,无情的拆穿他,“若是你去静音谷或许还能找到你三皇兄的影子,在这里找你三皇兄,殿下莫不是大白天的喝醉了吧。”
见纪珩不答话,梨落接着道:“想见银渊就随我来吧,想找纪琰就去静音谷。”
说完也不等纪珩回话,就先走一步,但她能清楚的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还算有点良心,梨落嘴角微微一笑。
梨落踏进洛梨园的第一件事,就是见银渊。
“银渊,前院的那盆兰花去打理一下。”
银渊一愣,打理花花草草通常是苏叶的工作,因为侧妃担心别人打理不好那些花草,侧妃,她这又要支开自己么?
只是想了那么半刻,银渊便应道:“好,我这就去。”
其实苏叶也与银渊有一样的不解,“小姐您不怕银渊毁了您的花吗?”
梨落轻轻一笑,“你若是不放心,便跟她一起去吧。”
看着小姐诡异的笑容,苏叶摇摇头,“算了吧,银渊学学怎么理花也好,以后我也可以轻松些。”
还好苏叶没有追出去,若是看见银渊与纪珩见面的场景,指不定多尴尬。
只是院子里人多眼杂,苏叶不八卦,有的是八卦的人。
划筝躲在角落,只见纪珩神神秘秘的从怀中掏出一支簪子,小心翼翼的递到银渊面前,生怕唐突了佳人。
“这是我上次去玉雪门买的簪子,觉得很适合你,小家碧玉。”
银渊没有收,依旧面无表情,“奴婢谢过王爷的好意,只是这么贵重的礼物奴婢不能收。”
纪珩急了,“不贵重不贵重,一点都不贵重。”
“噗呲。”划筝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紧接着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好在两位当事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未发觉自己正在被围观。
但是划筝想想,还是觉得很好笑。这个七皇子看上去不可一世的样子,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怎么这般呆萌呆萌的。
“殿下,您的心意恕银渊不能接受,主仆有别,银渊是个罪婢,而您是高高在上的皇子。”
拿着簪子的手僵了一僵,纪珩早就知道与银渊之间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但是从她嘴里亲口听到这个答案,心中还是难过至极。
忽然,他做了一个决定,将手中的簪子强行放入银渊手中,撒腿就往外跑,边跑边喊:“银渊,你等着我,我一定要娶你。”
“划筝你在这做什么呢?”当划筝的思绪还沉浸自己的思绪里,银渊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后面了。
“啊?”划筝吓了一跳,“哦,没事。”
“不过银渊姐姐。”瞬间划筝又恢复至以前俏皮的模样,“七皇子是不是中意你呀?”
尹渊瞪了划筝一眼,“别瞎说。”
只反驳了一句,银渊便离开了。
划筝进了梨落的主屋,喃喃自语。
涵萧瞧见她这样忍不住问道:“划筝你自言自语的,说什么呢?”
划筝猛然抬头,一脸认真的对涵萧道,“原来七皇子一直倾心银渊啊。”
这句发自肺腑的感慨惹得涵萧呵呵直笑,“你不会现在才知道吧。”
才是什么意思?划筝瞪大了眼睛,仿佛在问。
算了,这也不是重点。
“不过,银渊以前在王府犯过错吗?刚刚银渊说自己是罪婢,配不上七皇子。”
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涵萧也纳闷的看向倚在美人榻上看书的梨落。
美人头也没抬,却知道她们心中所想。
“别看我,人是划筝让留下的,我对她的过去可是一无所知。”
看来又有的忙了。
梨落放下书籍,对着镜子整理了下仪容,理了理以上,就准备往外走。
“小姐你又要出去?”
小姐今天这一趟两趟的,可不要太忙了。
梨落‘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涵萧见状,拿起一件银色披风上前一步,“小姐要不要吃过午膳再走?”
梨落顺手接过披风,“不了,也好久没有跟暮星喝酒了。”
喝酒两个字才是重点吧。
考虑到梨落的胃疼之症,叮嘱道:“喝酒可以,不能多喝。”
“知道啦知道啦。”
哪有这样管着主子的奴婢,梨落虽然嘴上应着,心中不免嘀咕几句。
*****
暮星住的易客居,还是他一贯的风格。
夸张、奢华。
“听说任冰凝被状告了,是你的杰作吧?”
见到梨落的第一眼,暮星如是问。
不得不说,她身边的这些个知己,还是了解她。
“知道了还问。”梨落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暮星也习惯了她的语气,若是她娇滴滴的说话,反而还不习惯了。
“结果如何?”他问道。
“结果你会预料不到吗,暮大少爷”梨落不答反问。
不管是任冰璇奶娘的证词,还是荌倩的指认,都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任冰璇是死于任冰凝之手。而所有的一切都将矛头指向了荌倩。
对于这样的结果,无言早已有了准备。
来人挑眉看着他,并没有反驳。
“任冰凝身边那个丫头,你准备怎么办?”
“她?”梨落似乎从没把荌倩放在心上,“这你就问错人了,荌倩的命从来都不掌握在我手里。善待她的家人,这是我能对她做的最大的承诺。”
这话从梨落嘴里说出来,暮星丝毫不觉得奇怪。荌倩以前跟着任冰凝的时候,做的那些龌蹉事,罄竹难书。
暮星叹了口气,“她也算是罪有应得。”
梨落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忽略了他语气中怜香惜玉的味道。
“暮星,纪琰这个人你了解多少?”梨落岔开话题。
“这个问题你应该问初阳吧?”暮星没有回答。
梨落沉默,她现在可不敢在初阳面前提起纪琰这两个字。
暮星在她旁边坐下,神情稍显庄重,“睿智多谋,城府极深。话说回来,怎么突然提起他了?”
看到暮星好奇又谨慎的样子,梨落淡然一笑,“没什么,既然捋了老虎胡须,自然是要多了解一些。”
暮星赞同的点点头,不过眼下要担心的还是纪琰会不会顺势追查,“纪琰并不蠢,等他从任冰凝被毒害的伤心中走出来,必然会查清来龙去脉。”
纪琰那样精明的人,断不会被人愚弄。
梨落道:“等事情了结了,便送李嬷嬷去乡下庄子养老。”
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暮星的心头,他警觉的看着梨落,“你今天来这里,不会就是为了让我跑腿吧?”
梨落顿了一秒,“不只是为了这个。”
‘不只是’三个字,让正在喝酒的暮星咽了一下,温热的酒呛在咽喉,好不难受。
“咳咳…”暮星边咳边拍着自己的胸脯,“感情我就是跑腿的命啊。”
梨落挑眉,默认他的话。
暮星认命的点点头,“行吧,说说这回又要我干什么?”
“我院子里有一个纪琰身边的丫头你知道吧?”
“漂亮吗?”
“……”
梨落无语,这个是重点吗?
感受到了梨落鄙夷的目光,暮星解释道:“这个很重要,脸决定我记不记得住这个女人。”
“……”
算了,梨落也不打算拯救他的观念。
“我想你查查她的身世。”
知道了自己的任务,暮星反而没太大的反应,只是定眼看着她。
“啧啧,曦美人你什么时候也对女人感兴趣了?”
“少贫嘴”梨落白了他一眼,将一副递给他,“画中之人就是她。”
暮星饶有兴趣的展开画卷,画中之人温婉可人,让暮星的眼前一亮。
“哟,还是个大美人,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他似乎有那么一点兴趣了。
梨落再次凝噎,她早该料到男子的反应的。
她不得不开口打断暮星的遐想,“这个女子,我第一次见她,就觉得气质不凡,像是出自书香门第。今日早晨,划筝听到她与纪珩的谈话,她说自己是戴罪之身。你优先去查查近几年来犯了事的官宦之家。”
梨落的话倒是让暮星的搜查范围缩小了不少。
“你觉得她是罪臣之女?”暮星难以置信,“纪琰可不像是会放一根导火索在自己府中之人。”
“可能罢了”梨落淡淡的答道,这的确不是纪琰谨慎风格,也正是因为这点她才一直没有怀疑银渊的身份,直到今日划筝说银渊自称罪婢。
若银渊真的是罪臣后人,那么这也许是她扳倒睿王府的唯一筹码。
沉思间,暮星已经收好了画像。
“话说回来,这事你交给初阳做最是方便。”暮星探究的目光看向梨落,眼里八卦的气息尽显无疑。
“他不方便,”梨落解释道,“纪琰知道了我跟他的关系,但凡初阳有什么行动,纪琰都能立刻联想到我头上,所以初阳不方便。”
原来如此,他说呢,这种事向来初阳负责的。
“咕噜~”谈话间,梨落的肚子忽然叫了一声。
暮星愣了一下,忽的哈哈大笑起来,赶紧招来店小二上菜。
只是菜没吃多少,酒已经喝了一半了。
“诶,你少喝点。”
这话梨落听的太多遍了,她敷衍道,“知道了,啰嗦。”
“不准喝了,我还没喝够呢,都不知道给我留点。”暮星嘟喃着抱怨道。
“……”
感情是在埋怨她!
梨落的暴脾气上来,愣是一滴没给暮星留。
“你你你!”暮星瞪着眼睛去夺酒瓶子,“给我,给我。”
“不给,就不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