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午膳时间到了,因此第三场比试被推到了下午。
这次校场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十来张檀木桌子,显眼而突兀。
比试依旧由李继鸿主持。
只听见他洪亮的声音在这诺大的校场响起。
“参见皇上、皇后娘娘。”他先朝皇帝皇后行了个礼,然后才接着讲,“第三场比试是猜花。正如各位所见,老臣这里有十首诗,四皇子、六皇子、逍遥王世子你们要在半柱香内,根据诗中提示猜出是哪种花。猜出花种最多者,用时最少者获胜。”
有人就问:“如果猜出花种多烦人用时多,猜出花种少的用时少,又该如何。”
这个李继鸿早就考虑到了,他笑着说:“老夫说过,猜出花种多者优先,因此三位皇子、世子要尽可能多的猜出花来。”
紧接着,十首诗在中央的檀木桌上铺开,大家都探头探脑的,想要看清这十首诗的内容。
只见纪璎看了第一首诗,嘴唇微动,在默念着诗的内容:
冷艳全欺雪,
馀香乍入衣。
春风且莫定,
吹向玉阶飞。1
他的玉手轻轻从‘冷艳’滑到‘雪’,又由‘春风’滑到‘飞’,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初春时节,天气依旧冷冽,但是白色似雪的梨花漫天飞舞,被这首诗写的形象生动。
于是他嘴角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便接着下一首。
第二首诗这样写道:
偶然相遇人间世,
合在增城阿姥家。
有此倾城好颜色,
天教晚发赛诸花。2
他脸色笑意不减,好一个‘倾城好颜色’。
牡丹花富丽高贵,也确实佩的上‘倾城’。
他解诗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当他已经要开始第三首诗时,纪玹还在第一首磨蹭。怕影响思考,他特意从桌子另一端的诗看起,因此他现在看的第一首诗,实际上应该是第十首:
繁丝蹙金蕊,高焰当炉火。
翦刻彤云片,开张赤霞裹。
烟轻琉璃叶,风亚珊瑚朵。
受露色低迷,向人娇婀娜。3
纪玹横看竖看都未果,难道花不都是这样的吗?
因为只有半柱香的时间与其只解这道题目,还不如省点时间解其他的。这么想着,他就越过这题,看向了下一题。
轻肌弱骨散幽葩,
更将金蕊泛流霞。
欲知却老延龄药,
百草摧时始起花。4
他右手搭在左手的手掌上,用右手托着下巴,呈思索的模样。
能够延年益寿的,药在百花枯萎的时候开放,还有延年益寿的花吗?纪玹暗暗的想。
他又将诗读了一遍,‘幽’、‘金蕊’,莫不是菊花吧。再读下一句,越读越像,一时竟觉得有些兴奋。
于是他又再接再厉的开始了下一道:
江城地瘴蕃草木,只有名花苦幽独。
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满山总粗俗,
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
自然富贵出天姿,不待金盘荐华屋。5
‘自然富贵出天姿’、‘自然富贵出天姿’纪玹默念了一会,思索不出答案,他将
诗通体读了一遍。‘富贵’到底是牡丹还是海棠?
无解,不管了先下一题吧,他就开始解答他的第四题,恰巧纪璎因为在看这一题:
红花初绽雪花繁,重叠高低满小园。
正见盛时犹怅望,岂堪开处已缤翻。
情为世累诗千首,醉是吾乡酒一樽。
杳杳艳歌春日午,出墙何处隔朱门。6
纪璎颔首沉思,从刚刚绽放时候的红艳到盛放时候的雪白,枝丫高高低低重重叠叠。这盎然的春意,又其实一道朱门能关住的。
真真是印了那句“满园春色关不住,一只红杏出墙来。”
纪玹还在思考,纪璎已经准备看下一题。
“看来堂哥已经解出来了。”
纪璎知道纪玹其实并不是想夸赞他,只是想套消息。
他这么想知道,纪璎便偏偏不让他如意,他淡然一笑:“品诗赏花,人生中的一件乐事,四皇子又何必这么在意结果是什么呢。”
他们的谈话尽数落入皇帝的耳中,庆元帝赞许的点点头。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了,半柱香的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李继鸿喊了停,接着说道:“时间到了,请四皇子、六皇子、世子将答案呈上来。”
拿到答案,李继鸿理所当然的先给庆元帝过目。
“李继鸿,将诗也一并呈上来。”
作为礼部尚书早就考虑到了,他将事先准备好的诗一起呈给庆元帝。
随手拿起一首诗,他就念道:
满树和娇烂漫红,
万枝丹彩灼春融。
何当结作千年实,
将示人间造化工。7
“桃花烂漫,春上枝头,果然是幅好景色。”元帝不禁赞叹道。
“陛下英明。”李继鸿赞到。
庆元帝翻了三位的答卷,唯有他的六子答出来了,他就问:“纪玚这题答得不错,你如何知道是桃花?”
纪玚拘礼道:“儿臣听过一个传说,据说天上的桃树千年开花,千年结果。故而儿臣断定,此诗描写的是桃花。”
觉得有趣,也是一时兴起,元帝又取了一首:
不是人间中,
移从月中来。
广寒香一点,
吹的满山开。8
这题简单,想必三位应该都答得上来。庆元帝想看看三位这题答的如何,看到纪璎的卷子,疑惑的问道:“纪璎你的答案呢?”
只见纪璎不急不缓的回答:“回皇上,臣的答案在您手里。”
定睛一看,只有四个字——幽兰、寒梅。
这叫什么答卷!
然后元帝看了下对应的诗词,第一首这样写道:
婀娜花姿碧叶长,
风来难隐谷中香。
不因纫取堪为佩,
纵使无人亦自芳。9
婀娜多姿,碧叶修长,幽芳自来,宠辱不惊好一朵幽兰。
第二首是:
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
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
风递幽香出,禽窥素艳来。
明年如应律,先发望春台。10
深寒独傲,幽香远播,不亏是寒梅。
这小子是特意选的这两首,是想向他表明自己的心迹,他不愿娶这北漠公主。
元帝放下纸张,看着纪璎,只见他低着头,一副顺从的模样。他不禁失笑,果然是故意的。他这几个兄弟的儿子里,怕是也只有眼前这个前途不可估量。
终于看完所有的诗词与答案,庆元帝叠好交给江怀恩,一脸的平静。
“摆驾回宫。”庆元帝静静的吩咐道。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这就结束了?
坐在元帝身侧的皇后听了,也是困惑不解:“皇上,这结果您还没公布呢。”
天子从座位上站起来,满身的凛然姿态。
“朕自会在今日宫宴中为雅若公主赐婚。”说罢就欲走。
江怀恩瞧见,赶紧喊道:“摆驾回宫。”
“恭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跪拜,等元帝走了才敢站起来。
庆元帝带走了最后的结果,令大家纷纷猜测。
不知道是那位宫女太监,还是王孙大臣,将三位皇子与世子们的表现泄露出去了,使得场外的的赌局发生了变化。
赌最后逍遥王世子能够抱得没人归的越来越多。
“班余,你说再这么下去,爷会不会亏的血本无归。”筇黎额头冒着冷汗,心惊胆颤的问道。
叫班余的小子看着稍微稳重点,“谁知道呢,皇上迟迟不公布将雅若公主赐婚给谁,有转机也说不定。”
“十万两,压四皇子赢。”忽然有一个盖着头纱的女子,拿着一叠银票,信誓旦旦的说,仿佛四皇子已经赢了。
四周有人小声的议论。
“这姑娘莫不是脑子有问题吧?”
“看着也不像啊,她可是一口气拿出了十万两银子,看她气质不凡,应该是哪位府上的小姐。”
“不会是四皇子派来撑门面的。”
“要是我是四皇子,肯定压一大笔钱在逍遥王世子身上,这样才不会人才两空。”
周围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买好离手,买好离手了。”班余跟筇黎赶紧将闲杂人等赶走,好不容易来了个愣头青,莫要让她跑了才好。
旁边有好心人劝道:“姑娘想清楚了,这四皇子可不是一张好牌。”
班余跟筇黎恶狠狠的瞪了老头一眼。
“多谢老人家提醒,但是我相信自己的判断。”纱帽下蒙着面纱的女子声音清灵动听,宛如天籁。
不远处目睹这一切的纪琰若有所思。
那个女子分明是与莫晨阳同乘一辆马车的那位?
她究竟是什么人?
而此时纪玧与纪珩在旁边,就纪珩开赌局的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人小胆子倒是不小,敢拿这种事开赌局,不怕父皇知道了治你的罪吗。”纪玧作为哥哥,责备虽有,但关心也是真切的。
“五哥你就是太小心,别说父皇查不到我头上,就算父皇知道了也顶多是一顿臭骂。”纪珩嬉皮笑脸的道。
见他那死不悔改的模样,纪玧扬起手就往他头上敲了一记。
“嗷~五哥,疼。”纪珩摸了摸头,抱怨道。
“知道疼就好。”
“不过我现在心比较疼,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流进别人的口袋。”
纪玧冷哼,“正好,不吃点苦头你就学不乖。”
这时纪琰冷冷开口:“放心吧,你的银子跑不了。”
这话让纪珩又重新有了斗志,但是纪玧想的比纪珩远。
他问:“三哥,父皇要等到宫宴才公布结果,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纪琰道:“如果单看结果,获胜的也不会是纪璎。”
怎么可能?纪玧不信的摇摇头,“不可能的,他们三个实力悬殊太大了,纪璎的才学见识远远的超过纪玹与纪玚,比试的表现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纪琰反问:“若论实力,你跟纪珩也绝不弱于纪玹,你们俩还不是连第三轮都没进?”
这么一说,纪玧立马反应过来,“三哥你是说纪璎哥他也放水了。如果纪璎哥有意输给他们两个,那么纪玹与纪玚之间,纪玚岂不是赢定了?”
纪琰轻叹,“只怕这结果对父皇而言,不过废纸一张。”
想到纪玚的身世,纪玧就懂了纪琰的意思,“父皇要为纪玹赐婚吗?”
纪琰默然,“如今还说不好。纪璎本是赐婚的最好人选,但是他那个性子,怕是赐婚也是敢逃婚的主,是以纪玹或许才是最后的赢家。”
“什么纪璎、纪玹的,三哥我都被你绕的头疼了。”纪珩向来不擅长梳理这些逻辑,纪琰与纪玧早已见怪不怪了。
“三哥如果纪玹娶了雅若公主,他背后就有北漠撑腰,那边怕是更不好对付。”纪玧没理会纪珩,担心的却是皇位之争。
纪琰哪能不清楚,当务之急找到那个行凶之人,方能阻止这场联姻又不会挑起战事。
忽的他想起先前的那位女子,他对着纪玧问道:“莫家军回庆都哪里,莫三小姐的车里你可曾看到一个戴着斗篷的姑娘?”
这都好久之前的事了,纪琰仔细回忆道:“记得那日只有莫晨阳一个人从马车上下来,我不记得有一个戴斗篷的姑娘。”
如果那天的一瞥可能是看错的话,那么今日所见,必然不会有错。
莫家也搅进这潭浑水之中了吗?
“走,去莫府会会这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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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唐丘为——《左掖梨花》
2唐刘禹锡——《思黯南墅赏牡丹》
3选自唐元稹——《红芍药》
4宋苏轼——《赵昌寒菊》
5选自宋苏轼——《苏轼海棠诗卷》
6唐温庭筠——《杏花》
7唐吴融——《桃花》
8南宋杨万里——《咏桂》
9清康熙——《咏幽兰》
10唐齐已——《早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