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三日。
实在是被‘天人’们所谓的医师转职任务搞烦了,陈寅一大早洗漱完毕,穿上之前军中袍泽送来的新军服,直奔军营而去。
一路上,确实如酒后失德所说,‘天人’下凡的人数只增不减,原本还算宽敞的渡口小镇,被挤得满满当当,铁匠铺、裁缝铺、医馆、客栈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
‘天人’们相互推搡喝骂的声响不绝于耳。
好不容易挤出小镇,外面的山丘田野,‘天人’的人数比之小镇,只多不少。而那已经是多了数十倍的熊罴野猪,现在好像已经不够用一般,基本每一只都要承受三到六个人的短刀木棍,死相极惨。
一路走过,陈寅看得当真是,既冷汗淋漓,又欣喜异常。
“我定要抓住这个机遇!”陈寅捏紧拳头喃喃自语着。
摆脱无数上前讨要任务的‘天人’,来到军营前,陈寅惊讶的发现整个军营,足足扩大了好几倍,上百名‘天人’扛着木料石材,吭哧吭哧在厢兵们的指挥下搭墙造房。
曾经无比熟悉的场景变得十分陌生,陈寅心里一阵恍惚。
“大哥!”一声亲切熟悉的叫声响起,陈寅回过神来,定睛一看,一个彪形大汉兴奋无比的向自己跑了过来,正是曾经的部下,张二苟,陈寅不禁微笑起来。
“二苟,哈哈,你小子出息了,指挥那么多‘天人’,有模有样的。”拍拍跑到自己跟前的张二苟肩膀,陈寅上下打量着这个弟兄,发觉他真是变化不少。模样虽然还是以前那样憨厚,但眼里的目光闪烁着很是精练的神采。
被陈寅一夸,张二苟颇为难为情的挠挠头:“我哪算有什么出息,不过是学着大哥你教我们的方法,去管这些‘天人’而已。要说了不得,还是大哥你厉害,一枪捅死锦帆贼二当家吴勇、三当家张保,力战锦帆贼甘兴,哦,对了,现在不该叫你大哥,应该是军候大人了!”说着,张二苟立定站好,就是要行军礼。
陈寅佯怒的轻轻给他胸口一拳,“少来这套,臭小子还真是出息了,敢戏耍老子了。”
张二苟也装的揉起胸口,嘿嘿的笑道:“大哥,我可是很认真的。”
“少来。”陈寅没好气的道。
“大哥。”突然张二苟敛起笑容,自责不已的低声道:“那天看着你倒地不起,真是把我们吓到了,怪我们来得太晚了!而后你在医馆昏迷不醒,兄弟们心里真是。。。”说着,声音哽咽起来。
“别傻了臭小子,是我估算错误,以为只是小股水贼来打秋风,就想带着‘天人’们去练练手,没想到撞到条大鱼,是老子自己运气背了点。再说,我这不是没事嘛。”陈寅宽慰一番,然后又佯怒的对张二苟说道:“刚夸你有出息,说两句还要流马尿,也不怕给人看到笑话。”
看着张二苟不好意思的一抹眼角,低下头去,陈寅面上虽然平静,但心里着实感到温心,不想气氛这样沉重,扯开话题道:“对了,我部下那群‘天人’呢?”
“额,他们啊?”张二苟啧啧嘴,道:“他们刚才还在呢,有股‘一窝蜂’的山贼探子出现在刘家村附近,被他们抓到了几个舌头回来,交给我们之后,这会儿。。。应该是返回天庭去了。”
陈寅点点头,张二苟又道:“对了大哥,你现在是军候了,我现在带你去你的营地看看吧,那里建得也差不多了。”
“我的营地?”陈寅眨眨眼,奇怪的问道:“不在这里吗?”
“瞧大哥你说的,现在我们都队升部了,五百多人怎么可能挤在一块,这里是王大哥的中军,我们曲还在此处,但你的曲营设在南岸码头。”张二苟解释道。
“你没编入我曲营?!”但越听他的话,陈寅心中疑惑、惊奇就越多,脱口而出接连问道:“那有哪些兄弟和我一起?总不能全是‘天人’吧?还有,南岸码头不是已经有水师的驻地了吗?我们厢兵再在那里开着营地干什么?”
“额,这些我都不知道了,恐怕你得去问王大。。。司马了。”张二苟摇着头说道。
无奈,陈寅只得跟着张二苟往中军大帐而去。
来到帐前,就听见里面传来洪亮的喝骂声:“他们都不在乎撑不撑得住,你李瞎子瞎操的什么心?这帮家伙,你让他歇着他们反而跟你急你信不信?真是犯贱了,以前让那帮兔崽子做事推三阻四,这会儿有人替他们干活反而发起牢骚了,你给我滚回去,哪个兔崽子闲的,给老子狠狠操练五十遍!别他娘的什么事都来烦我,老子很忙的知道不?一天几十个任务,你以为好编啊!”
陈寅和张二苟相视一笑,陈寅掀开帘子,笑嘻嘻的走进来,说道:“又是哪个不开眼的惹到我们王大司马了?是该好好操练一下,五十遍不够,起码得一百遍啊。”
军帐里,几个书记官毛笔上下翻飞,写个不停。白虎书案前,体型越加痴肥的王队正,如今的军司马王德举着书记官们递上来的纸张,气急败坏的指着一个面色凄苦的军汉破口大骂。
“子美!”一看到进来的陈寅,王德和军汉惊叫一声,王德脸上的怒意刷的一下收个干净,喜笑颜开的连声笑道:“哈哈,好小子可算是回来了,一躺就是半个多月,可把老子们急坏了。”一边说着,一边从书案后出来,拉着陈寅左看右看,上下打量,由衷的喜悦,说道:“好,又生龙活虎了,以后给老子悠着点,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还有什么面目去见你爹娘。”
脸色微微一沉,但很快掩饰过去,陈寅又嬉笑的从王德手里挣脱出来,一个躬身,唱着喏:“差点忘了,王队正高升军司马了,部下还没给您行礼哩,卑职见过。。。”
“滚滚!臭小子还敢耍我,信不信老子揍你。”王德一把搂住陈寅脖子,怒冲冲的道:“你给老子行礼,那是不是要着帐中的弟兄们,也给你这个军候大人行行礼啊。”
帐中众人看着两人嬉笑打闹,显然是习以为常,纷纷哈哈大笑起来,那挨训的军汉也笑着打趣道:“说的对,大家赶紧起来,向我们的军候大人行个礼。”
“哈哈,李哥你别介,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陈寅连连讨饶着。
看着和王德亲密无间的陈寅,挨训的军汉,也就是曾经野鸭渡厢军偏师的统领,李伟羡慕不已。虽然自己是王德多年部下,陈寅当初也不过是自己手下伍长,但抡起亲疏,光看自己被训得跟孙子一样半天,和陈寅一进来王德态度的转变,就知道,两人在王德心中位置的明显差异。如今虽然自己升为队正,但陈寅一下就升到了军候,比自己还高一级。虽然清楚陈寅底细,这样的情况早有预料,但真的发生,心里难免有些气馁。
不过这种心态也只是在心中盘旋片刻,李伟立马将着情绪按下去,不作非分之想,脸上带着笑容的走过去和陈寅寒暄。
嘴上说自己很忙,但工作都是书记官们在做,这会儿陈寅归队了,王德将他们全都打发出去,到别的地方编写‘天人’的任务,安排伙夫做些吃喝,四人分席而坐,一边吃和一边谈事。
陈寅举杯,再次向王德恭贺道:“王大哥,这次是真的祝贺你荣升军司马,也感谢你多年的照顾,当然,李哥、二苟,也是感谢你们了。”
李伟、张二苟急忙举杯道陈寅太客气了,不敢当。
“臭小子。”王德轻声又笑骂一句,但语气柔和了许多,看着精神焕发的陈寅,王德老怀大慰,笑道:“说得好像大家从此分别一样,你小子就算升了军候,也还是我部曲,不过是换了个驻地,跑南岸码头去了而已,咱哥几个还不是照样能常常见面。”
陈寅微微一笑,继而又疑惑的问道:“对了王大哥,南岸码头不是已经有水师驻扎了吗?以前也不需要我们厢兵,这会儿直接建个曲营过去,合适吗?”
咕咚灌下一杯酒,舒坦的一抹嘴巴,王德摇着头,也同样疑惑的说道:“我也纳闷着呢。水师那群眼高于顶的王八蛋,平日就对我们厢军瞧不上眼。本来我还担心曲营建不了,但郡府的命令一下来,这帮水蛤蟆屁都不放一个,痛快的就批了块地给我们,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恐怕,还是‘天人’的原因。”李伟说了一句,陈寅赞同的点点头。
陈寅所属厢军为什么那么快就能从队升级为部?明面上说是剿灭锦帆贼有功,但从来只听过升有功将士官位,还没见过连所在部队一块扩大的提升方式。根本原因还是‘天人’下凡这个事情。
水师的人,也是看到了这里面的门道,想插一脚进来。
“算了,水蛤蟆们打得什么算盘,以后自然见分晓,子美你以后注意点便是,别着了他们的道就行。咱们喝酒!”说着,抬起一块鹿腿,又灌下了一杯酒,王德大口撕咬起来。
心里虽然对水师明显要夺食的行为很不满,但也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确实也只能日后多加注意而已,陈寅吃了块鹿肉,又说道:“那我到南岸码头,王大哥你怎么也得让我带些兄弟过去吧,‘天人’们虽然都天赋异禀,但也不可能用他们管理整个营地事务啊。”
“嘿嘿,子美,你还是小瞧这些‘天人’了,这帮人可都是天兵神将出身,你别看他们行为古怪,但这些日子随着入伍的‘天人’越来越多,和他们接触时间越长,我发现这些家伙的能耐当真是不得了。我要告诉你,如今我军营八成以上的事务全交给‘天人’来处理了,你信吗?”王德笑道。
“怎么可能!?”陈寅惊讶的叫出声了,下意识觉得王德在说笑,脑海里闪出酒后失德等‘天人’玩世不恭的模样。
“哈哈,就知道你不信。”王德见陈寅如此反应,脸上带着意料之中笑意,然后又感叹的说道:“但这些都是真的,军中物资管理、操练、集训,这帮‘天人’真是强我们军中那帮兔崽子太多了。什么‘高效企业管理、三三制三五制行伍冲锋集训、营房分布、军士交流会议’等等各种我听都没听过的话,你现在在营里走一圈,保证你大开眼界。”
“这。。。这是真的?”陈寅还是难以置信,和‘天人’接触已近半年,要说杀敌斗殴,陈寅对‘天人’的能耐毫无怀疑,但那些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眼里只有任务的家伙们,还有这本事?
“恩。”李伟点点头,接口赞道:“当真是出人意料,和他们交谈,所获匪浅啊。尤其是有一些一起行动的‘天人’,他们自称以前组建的是什么公会的成员,这些人的行动力、执行力当真是无比精准,哦,这‘行动力、执行力’的词还是他们教我的。”
“恩,其中最厉害的,就是你曾经那一队偏师的‘天人’。”王德补充道。
“酒后失德他们?!”陈寅声音又提高几分。
“对啊,他们在这群天人里威望很高的,尤其那个酒后失德,我常听‘天人’们说他是什么排行榜前十的人,他队里的人也都是那个排行榜榜上有名的主儿。现在有不少‘天人’都以他们马首是瞻,有听过说以后他们转到城里,要跟酒后失德他们合并成一个社团之类的。”张二苟说道。
李伟纠正他:“不是社团,就是那个叫‘公会’的。”
陈寅呆住了,继而脑子里飞快思考着这一切,‘天人’本事卓绝应该不是什么坏事,以现在自己和他们的关系,不该担心这帮家伙能力太过出众,该担心的是如何在维持现有的关系上,更进一步的得到他们的信任,从而获得这一强大助力。
现在想来,前些日子冒的险十分值得,幸亏当时做了正确的决定,陈寅暗自庆幸着。
不管如何,天人下凡实在是难得的机遇,如果不能抓住,自己何时才能重返那个地方?指望老家伙良心发现,既往不咎原谅自己?呸!凭他也配?老子的命,老子自己挣!
不过接下来要走的路,光靠自己和‘天人’的关系显然也是不行的,新的曲营两百多号‘天人’,陈寅看着对面的李伟和张二苟,心里思量起来。
陈寅没注意,自己在思考的时候,王德啃着鹿腿的饕餮姿态下,目光却一直注视着他。
几年来,一直将陈寅护在手下,除了念及与陈家的主仆之义,王德还清楚的知道,这个当年被一棍子打死,发配到厢军的陈寅本事究竟如何,当年可是人称东阳麒麟儿的人呀。
看着这些年他恍恍惚惚的胡混日子,也就偶尔教些袍泽习点字,枉费自己的一身本领,王德心如刀绞。
但自从‘天人’下凡后,王德惊喜的发现陈寅做事越来越积极,大有重新振奋之态。
王德老怀欣慰,只要他能重新振作,就凭他的本事、他的家世,岂会永远留在这小小的厢军之中?
王德知道,陈寅不甘心。
现在,就看陈寅要怎么做了。
“王大哥,虽说‘天人’本事了得,但我确实也是知之甚少,你让我孤身一人的带着他们去南岸码头,实在难办呀,要不,你再派点我们自己人给我呗。”
良久,陈寅终于是开了口,王德紧张的心理顿时松了口气,但面上依旧是没好气的笑骂着:“臭小子这点出息,我们是急速扩张,我这边人手都不够呢,你还想着挖人!?”
最后却又好像无奈的摇摇头,叹道:“也罢,上辈子欠你小子的,看上谁,就带走了,不过先说好了,在那边站不稳,灰溜溜的就别回来了,老子嫌丢人!”
“得嘞!”陈寅哈哈大笑的拍着胸脯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