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大娘那天因洗的衣服多,回来时天都黑了。回到家见家里黑着灯,冷锅冷灶的。正暗自奇怪,隔壁李婶就轻轻走了进来。
李婶自出了傍晚的事,心里不踏实,一直支着耳朵听着,听见卫大娘回来了,就马上赶了过来。一是出于好心,怕两个孩子小,说不清事情;二来也是第一时间想知道点内情,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李婶把事情一说,卫大娘就呆了,没想到事情最终还是败露了。
李婶看卫大娘的反应,心里就全明白了。只好劝她,“你还是快想想办法,这事万一见官,以后这几个孩子可怎么活?”
卫大娘六神无主,她能想什么办法?没想到这事比上次丈夫死了更让人揪心,要是自己真被关进去了,以长君那点微薄的工钱,可怎么养活这两个年幼的弟弟妹妹,少儿赎身的事怕是就没有任何指望了。第一次,让她感到了彻底的绝望!要不是自己一时糊涂,怎么会让孩子们跟着进到这样万动不复的深渊。
一家人没有吃饭,摸黑坐着。天上的冷月撒下冷光,让人看了更加绝望。上次爹死时,子夫还能感觉星月是璀璨的,爹不会回来了,至少等明天太阳升起来,一切又会好了。可这一次,她莫名的害怕,怕失去娘,怕失去弟弟。卫青也很怕,怕那个凶恶的胖妇人,怕得他连饿都忘了,哭累了,他就靠着姐姐睡着了。要是能一直这样靠着姐姐多好,那怕一顿两顿不吃饭也没有关系。
子夫陪着娘枯坐了半夜,娘不时的流泪,不时的摸摸子夫和卫青,像生离死别一般。子夫看娘的样子,心中的不安更强烈了。但孩子心性,最终还是困得睡着了。
卫大娘一夜无眠,最后哭得心都麻木了。
胖妇人离开了卫家,满大街的找郑季,最后在一家妓院里把他给揪了出来。她揪着郑季的耳朵,穿街过巷的把他揪回了家。郑季叫得像杀猪似的,这回的力道可一点都不虚张声势,险些把郑季耳朵给揪下来。
“说,你是怎么勾搭上卫家那个贱货的?”
“我?哪有的事!”郑季打死不认。
“不承认是吧!那个贱货都承认了,那个野种我也看见了,你还抵赖!”妇人怒目圆睁,声严色厉。
郑季一听卫大娘都认了,孩子也是明摆在那里的,态度一下软了,“是她勾引我的。她男人病重时,找我借了几个钱。后来说要还我,让我去她家,没想到她居然…”郑季把话反过来说,反正当时也没有其他人在场,真相除了他们也没人知道。
“她勾引你,你就…臭不要脸!”
“我当时喝醉了,再说这种事对男人来说也不吃亏,所以才着了她的道。”
“才一次就生下那个野种?”
“的确只有一次,我也没想到她就有了,还自作主张的把孩子生下来。多半是看我家有钱,想用孩子来讹诈我,所以我从那以后就再没理过她。”郑季态度诚恳。
天下没有不偷腥的猫,要不他怎么敢冒着被打断腿的风险还要去妓院。可上妓院和私通是两回事,前者至少律法是允许的,是合乎情理的,而后者是万万不行的!
“不管怎么样,我要去县衙告她,不然我咽不下这口恶气。一个寡妇,男人死了不到半年,在守孝期就敢勾搭有妇之夫!”
“你告什么告,捉奸捉双,告了她,脱得了我吗?”郑季一听急了,上了县衙,那就不是他想抵赖就能抵赖的。县太爷审案的手段他是最清楚不过的,先来一顿杀威棒,然后板子、刑具,想想就让人尿裤子,真要挨身上,那还能有命。
“我还顾及你,你这么做还有一点良心吗?你入赘我们郑家,家大业大,吃穿不愁。我爹把你当亲儿子,出钱给你在县衙谋差事,让你活得人五人六的。可你倒好,烂了良心做出这种事来。我真恨不得县老爷把你千刀万剐了才好!”妇人说得咬牙切齿,想到郑家给郑季的种种好处,要不是郑家,他能过上这么体面的日子?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如泼妇般的各种咒骂,连郑季的祖宗十八代都骂到了。
郑季听他要告官,为了自保,本想下跪求她的,可没等他付诸行动,妇人就开始各种骂了。骂得郑季无地自容,最后听到自己早已作古的父母、祖父母,甚至往上的各辈不知名的祖宗都因此而蒙羞受辱,只怕他们在泉下也是不得安生。
郑季虽无能,却也听得忍无可忍,最后一声暴喝,“泼妇!你要告就告,大不了一死!我若死了,就你那长相、品性,又不会生养,看有谁会娶你!”
妇人闻言,一下愣了,这个倒是她没想到的。她年过三十,要再嫁估计是难。就算年轻时也是因着郑季家贫,人又无甚谋生的手段才会改姓入赘她家的。要是郑季真被关进去,甚或死了,自己难道真要守一辈子寡。成亲十多年了,也没有生下一儿半女,郑季能生下那个野种,估计真是自己不能生。真要如此,那下半辈子可怎么过?就一个人守着一堆钱,混吃等死?
妇人被说到了痛处,有些犹豫了。可郑季刚才那强硬的态度,此时自己要服了软,以后这个家里还不他说了算?郑季要不给她磕头认错,保证以后不会再犯,这事就没完。
如此一想,她依然大声的哭闹,只是明显没有刚才骂得那么厉害了。
郑公年迈,本早早睡下了,听得动静,披衣起床,正好听到女儿口口声声要告上县衙的话。他推门而入,拉起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女儿,“女儿啊,这告官一事可做不得。自古言‘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咱郑家就算家大业大,也折腾不起。”
“爹,你不是能和县太爷说上话吗?我们占理,还怕他?”说着鄙夷的一指郑季。
郑公能和县太爷说上话,不过是因为县太爷派捐,请乡绅吃饭,郑公也在其中。当时,把他激动的,结果一顿饭吃了他五贯钱。那可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贵的饭,把他肠子都悔青了。郑家不过在城里有个两进的院子,城外有五六十亩田,要不是为了派捐,他哪能看见县太爷长个啥样。出钱给郑季谋了个县吏的差事,郑季这十来年的俸银,还没补上那个洞。要不是为了看着面上好看,谁会花那个冤枉钱。
郑公坚决的说:“反正不能告官,咱们郑家丢不起那个人。”
“那爹你说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不是说他在外面有个野种,把那个野种弄回来认祖归宗。”
“什么?”妇人惊呆了,“这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你懂什么,你自己不会生养,眼看都三十出头了,就算不要那个野种不是也要买个孩子来做养子么,总不能让郑家断了香火。与其出钱买,不如把他弄来。当儿子也行,当奴仆也罢,反正都不吃亏。”
“爹,我咽不下这口气。”
“人弄来了,还怕没有你出气的地方。只要别弄出人命,我一概不管。”
妇人一听,收拾不了大的,还收拾不了小的,到时看郑季还不乖乖听话?
郑季一听,孩子来了估计也不会好过。但管他呢,只要自己过了这关就行,那孩子谁知道是不是他的种,万一真是野种呢。
一家人商议定了,第二天就叫上两个泼皮无赖,上卫家要孩子去了。
卫大娘因一夜未睡,早上就没有再去侯府洗衣服。这也许是她见到两个孩子的最后时光,这些年也没好好陪过她们,现在她只想守着她们,把她们的样子好好记在心里。如果在狱里能侥幸活下命来,以后的日子至少还有个念想。
面如死灰的卫大娘正在给孩子补着破了的衣服,柴门被“咣”的撞开了,惊得她一针扎在手指上,冒出了一个大大的血珠。
她惊恐的看向院子,这么快?这么快就要和孩子们别离了,不知是生离还是死别?不知此生是否还能再见?
三个粗壮的大汉拥着一个肥胖的妇人,排山倒海的冲了进来,大有摧毁一切的架式。
看来不是公门中人,难道在见官前,他们还想把她们母子先折磨一番?卫大娘的心是木的,此时反而不是很怕了,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贱人,你勾搭有妇之夫,真是罪该万死!”妇人高声叫骂。
卫大娘无言以对,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就算她辩解,有谁会信?就算有人信,那也改变不了最后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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