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衣拿着刚刚制好的药膏,走到靠近走廊的房间敲了门,不一会儿,甘遂睡眼朦胧地过来开门。扶桑已经醒过来了,正坐在桌子旁边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甘遂刚刚已经跟他解释了一下,小萧今天跟一个漂亮的姐姐一起睡,他问清了那人是他们现在的屋主之后,就安下心来,没有再多问了。
扶桑脚上的冻伤已经溃烂了,但房间里却并没有什么难闻的气味,反而隐隐飘着一股清新的草木气息。从下午被甘遂背起来之后,他的鞋子便被蝉衣收起来了,好给他的伤口偷偷气,所以现在他的脚上只缠着两层干净的衣料。明亮的灯光下,可以看到一阵深色的液体浸透出来,印在了他脚背上的衣料上。
“阿遂,你去隔壁房间和古尘一起睡吧,扶桑晚上可能会发热,我留下来看看。”蝉衣一边轻轻地拆开衣料,一边对身后的甘遂说道。
“我……我帮忙。”甘遂揉揉眼睛,没有出门。
“不用,我一个人就可以了,”蝉衣停下手下的动作,回过头去,尽力对甘遂笑了一下:“再说,明天还要你背着扶桑继续赶路呢,没休息好的话,明天我们就没办法继续走了。”
甘遂想了一下,如同了蝉衣的说法:“那好……好吧,你……你们也……也早点休息。”
等甘遂离开之后,扶桑突然迟疑着问了一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你指的是什么?”蝉衣正背对着扶桑,在包裹里寻找着新的干净衣料,但扶桑还是明显地感觉到她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
蝉衣听到身后传来了衣料擦过的悉悉索索声响,少时,一阵熟悉的花香袭来。蝉衣低下头,看到几支类似爬虫一样的根须缠到了她的脚踝上,在那些根须周围,她看到了许多的绿色光斑,正上下飞舞着,如同夏夜的萤火虫一般……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低沉的声音擦着蝉衣的耳廓响起,未几,一枝硕大的粉色花朵在她的眼前一点、一点地绽放开来,奇异的花香瞬间溢满了整个房间。
蝉衣紧紧地咬着唇,迟疑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梦到过你!!”
“梦里?”低沉的声音稍稍远离了一些,不一会儿,蝉衣听到了一阵耳熟的铃铛声,从自己的脚踝上传了过来。
“原来如此。”抵在脚踝处的根须霎那间远离,那道声音里多了些许明了的意味。
“什么原来如此?”蝉衣一愣,没有反应过来。
“你不知道你脚上的铃铛是什么吗?”扶桑的声音终于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带着两分好奇的样子,反问了一句。
蝉衣低下头,提了提裙角,衣摆之下,一只银色的花型铃铛出现在她的脚踝上,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道:“这个铃铛自我有记忆以来就在那儿了,连我师父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只是叮嘱我不要随意解下来,其他就没说了,有什么问题吗?”
扶桑闻言笑了一声,然后扯开了话题:“算了,这个铃铛既然是你师父送的,他终归不会害你,所以你还是到时候再去问他吧。”
从v怪你,在他心里,早就把你当成了他的孩子,所以你不必自责……他从来没有怪过你……”
“都是我太过贪心惹的祸……我不该贪恋那些不属于我的温暖……我应该早些离开的……早些离开的……”扶桑红彤彤的脸颊上,两道清晰的泪痕蜿蜒而下,他耳边的枕面上,颜色忽地一深。
蝉衣回想着梦里的种种,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安慰他。自古以来,各种话本上面都写满了人妖殊途的故事,但是这世上贪恋那红尘冷暖的何止是妖?放下和拿起对人、对妖都从来不是什么轻松的选项。
“叩、叩、叩!”刻意放轻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照样也会很明显。
“谁?”蝉衣立即将扶桑的双收塞回被窝里,回头小声问了一句。
“我。”孟姑娘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毕竟是是借住在她人家里,身上分文未有的蝉衣只得赶紧起身,将房外之人迎了进来。
“那只臭猫呢?”孟姑娘一见蝉衣,劈头就是一顿责问:“你刚刚是不是故意把他藏起来了?”
“猫?什么猫?在下不知孟姑娘在说什么?”见来者不善,蝉衣哪里敢指隔壁房间?
“少给我装糊涂,你知道我在说谁?”孟姑娘好似已经有了绝对的把握,并没有轻易被蒙骗过去。
“在下确实不知!!”蝉衣一边暗暗地想着对策,一边将孟姑娘迎进了自己的房间:“孟姑娘如果不信,可以自己进来找找。”
“哼~”孟姑娘仰着头不看人的神态和古尘极其相像,要不是两人的外貌确实相差很大,蝉衣都要怀疑两人是不是一母同胞了。
孟姑娘在房间一通翻找,连只猫影子都没找到,要不是见扶桑的病情不似作伪,看她那架势,恐怕连被窝里都想翻一翻。
“我不管,你今天必须得把古尘给我交出来!!”孟姑娘不依不饶地往桌子上一坐,一副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模样,瞪着蝉衣气呼呼地道。
“你,不是孟姑娘?”蝉衣见到孟姑娘如此神态,心里突然有了一点怀疑,虽然她和孟姑娘今夜只是初见,但当时看孟姑娘的神态动作,却绝不想是会赖在别人房间里不走的人。
“我,我……”对方的语气果然迟疑了一些,眼睛下意识地避开了蝉衣的视线,四处乱逛起来:“你……你说我不是,我就不是呀,你信不信我明早收你们三倍房费?”
“孟晓姑娘这是打算让我把身家都压在这儿的意思吗?”一个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少时,风长渊挑着一盏宫灯出现在房门口。
“长渊哥哥,你怎么会在这儿?”一看到风长渊出现,孟晓立即忘了装孟姑娘的把戏,从桌子上一跃而下,飞快地扑向了门口。
“她是我这次的主顾!”风长渊冲着蝉衣扬了扬下巴,他脸上还像白天一样戴着面具,身上裹了一件月白色的丝绸睡袍,一看就不怎么保暖。
“她?”孟晓回过头,不屑地瞥了一眼蝉衣,声音顿时变成了黄鹂一般动听的女声:“她看起来可不像有钱的样子,长渊哥哥可不要被她骗了?”
“……”蝉衣一默,虽然她不太喜欢这女子的态度,但不得不说这女子的眼神确实很好,自己的确没钱。
“这位姑娘难道没听说过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吗?”扶桑不知何时从床上坐了起来,插进了二人的交谈中。
“快躺下,你现在不可受寒!”蝉衣见状,立即快步走到了床前,扶着扶桑的后背和肩膀,想要将他重新按回被窝里,不过却被后者抬手制止住了。
“有不喜欢的气味,睡不着。”扶桑的声音有些嘶哑,身上的热度倒是降低了一些,不过当作睡衣的里衫已经汗透了,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背上两边凸起的蝶翼一般的肩胛骨。
“你!!”孟晓显然被扶桑的话气到了,正要争辩,却又一时找不到好词,顿时就愣在了原地。
“出去!!”不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的原因,扶桑的脾气突然变差了许多。
蝉衣一手还扶在扶桑的肩膀上,见状顿时有些着急地看了风长渊一眼,想要让他先将不知来历的女子带走。
还没等她开口,门口的风长渊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忽然低下头,在孟晓耳边耳语了两句。只见她脸色当下一白,抬头狠狠地瞪了扶桑一眼,便气冲冲地拂袖而去了。
风长渊笑着冲二人点点头,转身回了二楼。
当蝉衣还在为自己和风长渊之间的默契惊讶之际,她的手上突然一沉。她诧异地低头看去,一个青色的锦囊正静静地躺在自己的手心里。
“房费!”已经快速躺下的扶桑哑着嗓子解释了一句。
蝉衣愣愣地打开锦囊一看,几块水色饱满的玉佩和一只银色的戒指跃入眼帘。
“玉是我的,可以拿去当了,戒指是小萧的父亲留给他的,先放在你那儿保管。”扶桑见蝉衣半天没说话,又小声解释了一下钱财的来历。
“那个,要不还是你自己保管吧?”蝉衣想了一下自己至今还放在甘遂那儿保管的工具包,有点不太敢管手上的锦囊。
“为什么?”扶桑不解地抬头看向蝉衣。
“那个,我师父说我手太小,抓不住东西,最好不要放什么贵重东西在身上。”蝉衣苦笑了一声,她从小到大已经丢了师父无数次诊金,这是无数次饿肚子换来的教训,她不敢不牢记。
“哦,没关系,这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丢了也没什么关系。”扶桑不太在意地摆摆手。
“不行,我真的忘性很大,放在我这儿,可能连明天的早饭钱都没有了。”蝉衣苦着脸,将锦囊放到了枕头边儿上。
“那就先放一块在你那儿试试。”扶桑似乎有些不信她的说辞,强行从锦囊里取了一块玉佩放到了她的手上。
蝉衣低头看了看,见玉佩不是很大,便没有再推辞:“那就试试吧,不过先说好,丢了你可不能找我还,你也知道我现在没钱的。”
“放心,不差你那一小块。”扶桑将锦囊塞回了枕头下面,心里似乎安定了一些,脸上又恢复了平常的温和模样。
“为什么一定要交给我保管呀?”蝉衣一边给扶桑翻找着换洗的衣物,一边不解地追问了一句。
“……”扶桑静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小萧那儿也有一块跟你差不多的……”他初从鬼市里逃出来就遇到了小萧父子,在这个朴实的小家里,他看到小萧父子都是习惯性地将最后的东西留给彼此,也许只是一个鸡蛋,或者更甜的野果。在他看来,这大概就是对对方示好的最佳方式,但此时他并没有向蝉衣解释这些。
蝉衣此时倒是没有想这么多,只将玉佩当成了测试自己会不会再丢钱的赌注。
等扶桑换好衣服之后,蝉衣又给他换了几次热水,外面便传来了欢快的鸟鸣声。抬头一看,一片熟悉的翠绿映入眼帘,她这才发现,外面的小院里居然栽种着两丛茂密的湘妃竹,跟小南山的那片竹林极为相似。
蝉衣缓缓地站起身来,走到了窗户前,正要推窗,突然想到扶桑还有些发热,便没有动手,而是轻轻地开门走了出去。
此时外面晨曦初现,两边房间都还没有动静,蝉衣放轻了脚步,慢慢地走到了铺满青砖的小院里。
“姐姐!!”一个朝气蓬勃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蝉衣抬头一看,既是房主孟姑娘带着一脸喜气的小萧从外面踏了进来,两人的发丝上都沾着一层白绒绒的露珠,看样子在外面呆了不少时间。
“孟姑娘这是?”蝉衣诧异地看着孟姑娘,不知该不该追问两人的行踪。
“这里的早市不错,带他出去逛了逛。”孟姑娘静静地注视着蝉衣的双眼,解释了一下。
“有劳了。”蝉衣展颜一笑,接过了小萧递过来的一支红色小花,并顺手将他带到了自己身前:“辛苦孟姑娘照顾小萧一夜,我带他回房看看他哥哥了。”
“好。”孟姑娘似乎没有留意到蝉衣的借口有多蹩脚一般,笑着应了一声,目送着两人回了房间。
等到走过拐弯处,蝉衣脸上的笑意顿时完全收敛了,她看着一脸懵懂的小萧,突然没有了引他去找扶桑的勇气。
“我们不是去看小桑吗?”见蝉衣突然停了下来,小萧不解地抬起了头。
“小桑就在这个房间,你先进去,姐姐先去把花插起来,再去找你们好不好?”蝉衣强忍住心里的种种猜测,弯腰拍了拍小萧的肩膀,指了一下不远处的房间,笑着道。
“好,姐姐快点来,我给你们带了好吃的。”小萧双眼一弯,亮了一下手上精致的漆木餐盒,完全没有怀疑蝉衣的反常之举。
“好。”蝉衣应了一声,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