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手提着皎白的天灯,长曦从塔底抬头仰望过这十层之高的灯塔,迈步上了石阶
寒蝉凄切。
泪咽无声。
长曦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缓慢,似乎要趁着此时,将不敢表露人前的情绪全然倾泻。
十五日。
自她回京后的十五日。
她以为自己的眼泪已在那昏睡的时日中流干了。
却不想,还是这般淌若泉涌。
冀川老宅中与爷爷共度的每一刻似乎还历历在目,耳边甚至还能隐隐听到爷爷正轻声唤着自己。
这不是错觉。
在她脑中,这并非天人永隔。
人间无味。
生死无别。
爷爷不过换了另一处她到不了的地方,继续他的另一生。
从今往后的喜怒哀乐悲痛思鸣,便都不可知了。
长曦停下,昂头闭眼拭去脸颊的泪痕。
许久再睁开时,眼前便尽是记忆的海市蜃楼。
那个背着自己稳步踏上石阶的身影;那个有说有笑伏在某人肩头的面容;还有那一字一言,道不尽的沧桑凄凉。
一切都变了。
不复从前。
且不知。
是否会物是人非
塔外忽传来悠扬清远的笛声,长曦随着那声音的节奏缓步继续而上,因那般渐渐欢快的曲调暂时忘却这些惹人心伤之事。
待登至塔顶,笛声已然消失。
长曦俯瞰这一眼忘不尽的京都。
华灯初上。
墨色生香。
却道几人偿
展开怀中那半尺白布,长曦挂于灯上,放开了那盏寄托着另一个世界的希望缓缓升空。
她双手合十抵在胸前,将写在布上的当年那两愿默念出来。
“愿爷爷身体康健,永世无忧愿苏子戎得偿所愿“
泪已决堤。
如今人已去,这愿,只得许在往生了。
而苏子戎。
他的愿,现是否又会更改呢。
长曦掩面而泣,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许久
仿若过了一世那么长
她终是抬头,认真注视着那盏渐远的天灯。
郑重告别。
而后朝着苏府的方向,长曦瞬间怅然若失。
此去冀川,再归已是翌年。
匆匆数月,又是否抵得过这十七载的春夏相伴。
人心善变
那苏子戎呢?
也在此时,她终于意识到这个人在自己心中的位置,也开始如旁人一般患得患失。
展开仍隐隐作痛的右手,长曦木讷地回忆着那个手掌曾传入自己手心的温度。
夜风凛凛,塔顶更甚。
而心中,酸楚之意渐浓。
长曦缓缓转身,眼神漠然,不知是说与自己,还是说与旁人。
只淡淡一句道。
“岁月冗长,各自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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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殷觉得这夜再见长曦,不知为何却恍若隔世。
眼前这个女子,只经过短短半月,便变得叫自己一眼认不出了。
看着她缓步朝自己走来,却似乎并未看见自己。
直至二人擦身而过之时,他不由得伸手抓上她的手臂,却登时放了开。
“好个登徒子!“
云霓正迎了上来,见祁殷这般,不由分说拔了腰间的匕首刺去。还未到祁殷跟前,便被胡剑拦了下,二人正要开打,长曦闻得立刻回神阻止。
“云霓!不得无理!“
这还是几日来,长曦说得最大声的一句。
“别伤了人!“
祁殷也将胡剑唤回身边,朝长曦歉道:“怪我,眼见你将我无视径直而过,想拦下一问“
说着,自己也觉不妥,便又扯道:“这姑娘倒是身手矫捷,护主心切。可是府上的人?“
长曦点头以应。
“云霓不识你,方才那句万别放在心上。“
这话引得云霓气鼓鼓地嘟着嘴,使劲瞪着刚刚拦下自己的胡剑。
祁殷轻笑,不语。
“阿殷在这里做什么?“长曦环顾四周,似乎祁殷只带了胡剑出来,且没有车马。
“等你“
脱口而出,连胡剑都无奈地叹了口气。
确实是在等她。
自打李府中传来消息,说这李小姐去了灯塔祈愿,自家公子便找了借口跟了来。
一直等到这时。
已然过了一个多时辰。
最难的是,祁殷居然没有因此抱怨。
这叫胡剑不免更加认定,祁殷确实对这李长曦好感甚多,不似旁人。
“等你从塔上下来,好瞧瞧这昏睡半月不进五谷之人,是否比我们这些一日三食之人要将养得好。“
“怎会醒来便是无力,连亲眼所见都觉得甚为虚幻。“长曦自嘲:“许是再睡些时日,我便可得道成仙了。“
“是吗?“祁殷笑问:“你何时入道的?我竟不知。“
不闻长曦回话,明显觉得她提不起精神,却又不想放过这个难得的相见,便道。
“今夜正闲来无事,你若不嫌,我送你回府如何?“
“不必了,有云霓在“
“我恰好也要过安宁长街,入东市,你我便分道而行。“
祁殷态度强硬,将头一句“闲来无事“都悖了去,自行往前走了一步,又回头看她。
“好“长曦勉强道,稳步跟上。
已近亥时,路上行人皆悠闲自得地享受着临阳夜中的繁华安乐,时走时停,说笑声不断。
长曦无语,祁殷亦不言。
若不是在街市,显然是有些尴尬的。
胡剑一路玩弄着手中的长笛,与他这般身形实不相称,引了长曦注意。
“胡大哥会吹这个?“她问道。
“这个?“胡剑摆摆手:“我大字不识,音律不通,怎会鼓捣这玩意儿!是我们公子的。“
“噢“长曦应着。
想来祁殷会这些并不稀奇,也没什么可问的。
“长曦去灯塔上作何?“祁殷倒是开了口。
“噢许个愿罢了,也没什么。“
“我瞧那塔顶放出一盏天灯,可是你燃的?“
“嗯。“长曦应声,忽想到一事:“我明日要去往冀川,你可有信要带给九儿?“
“去冀川?“祁殷疑惑,瞬间又了然。
他爷爷被带回冀川安葬,李旭谦是生怕她见了那场面更承受不得。如今事已妥,她也醒了来,自然是要去的。
“这么快“
祁殷丝毫听不出长曦话中的重点。
“何时回来?“
“元旦罢。“长曦道:“待至正月十五。“
“两年?“祁殷问。
长曦摇头。
“或许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