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干了一月的汴梁终于下起了雨来,展昭持剑站在御书房门前的檐下,六月的雨缓缓冲刷掉连日来的燥热,即使在夤夜也不觉得冷。
展昭微微皱起了眉望向漆黑的夜色里,岁月使他看起来越发成熟稳重,儒雅的气质在多年的历练里越加深入骨髓。
身后响起沉重的启门声,展昭回身,看见一身明黄的赵祯踏出殿门,岁月同样没有放过他,早已过而立的人,脸上有被江山镌刻的疲惫,山河携带而来的风霜尽数显在他的身上。
展昭欲躬身行礼,却被赵祯拦住了,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展昭,随后负着手,同展昭刚才一样,站在檐下眺望墨色的夜空。
“西北地区干了两月,汴梁干了一月,西北的雨五天前就开始下了,如今汴梁也终于是下雨了,可朕却担心……”赵祯皱着眉头,脸上有片刻的凄惶,“自古以来,大旱之后必有大涝。如今契丹大辽对我朝虎视眈眈,若再发生水灾,契丹大辽趁虚而入,百姓怕是又要受一番大苦。”
“皇上……”展昭欲言,却被赵祯阻止。
“展护卫,夜深了,今夜留沈统领值夜,你便回开封府休息吧。”赵祯摆了摆手,回身看向展昭,促狭的笑道:“连日来幸苦你了,幸而白护卫不在京里,若不然我这御书房怕又是得翻修了。”
“皇上,属下不幸苦,而且玉堂他并没有不敬的意思,他只是……只是……”展昭神色窘迫,白玉堂十年前被招安,与他一样封了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借调开封府。
自从两人都封了护卫之后,虽说在一处任职,但其实两人反倒是聚少离多了。以往白玉堂没有职位的时候,展昭去哪儿,他都能随意跟去。有了职位,却常常两人被分派办不同的案,一件案子接着一件案子,以致两人总是会在回开封府的时候恰巧错过。
白玉堂对此已经不知有多少怨念了,于是每每当他和展昭都在开封府的时候,若赵祯再将展昭召进宫值守,白耗子便要上御书房闹上一闹。
于是这么多年来赵祯也找到了方法,那便是如果两人都在开封,召见的话一定要同时召见两人,轮值也要将两人排在一起。如果只有白玉堂一人在,那绝对不要安排他轮值,因为他会翘班;如果是只有展昭一人在,也绝对不要连续安排三天以上,因为白玉堂回来了会找他麻烦。
这些年也就只有白玉堂还依旧对他那般不客气了,赵祯笑着摇了摇头,眸中是少见的纯粹笑意,还有深藏的,让人难以察觉的一丝欣羡,“朕知道,白护卫只是心疼你罢了,朕从没怪罪过他。你快些回去吧,白护卫随同公孙先生赈灾已走一月有余,最新的折子昨日刚到,灾情已安定,雨势也未加大,他们不日便要回京了。”
展昭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灾情的折子是八百里加急,从灾区传过来也就只需两日便可,前天上的折子,想必此时他们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
“谢皇上,属下告退。”
“等一下,元宝,你撑着伞送展护卫出宫。”赵祯看着已算不得青年的红衣侍卫转身,眼前突然就闪过皮肤依旧黝黑,头发却已经花白的包拯,于是开口叫住他。
“不劳烦公公,属下自己出宫便好。”被赵祯叫住,展昭停下自己的步子回身。已是深夜,雨也越下越大,展昭实在是不好麻烦人家特意送他。
“也好。”轻叹一声,赵祯示意元宝将手中的伞递给展昭,“雨势渐大,展护卫一路当心。”
“是,多谢皇上,属下告退。”接过元宝手中的伞,展昭退了三步撑开伞,慢慢走进雨幕里。
看着逐渐消失在夜雨里的红衣身影,赵祯突然间觉得天地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直到漆黑的夜里再也看不见那道红色的背影之后,赵祯才缓缓开口:“元宝,陪我回去再批会儿折子吧。”应了包拯,这些人便都会离开了吧。
“陛下,已是夜深了,您的身体……”元宝语气有些不赞同的道。
“再批一本吧,就一本……”
“……是。”
展昭回到开封府,首先便先去了包拯的房间,预料之中见着包拯房里依旧亮着灯火。上前敲了门,快要至古稀的老人披着外衣给他开了门,将他让进屋内。
“喝杯热茶。”给展昭到了杯水放在他面前,包拯笑着坐下,“想着皇上今日该放你出宫了,阿策的信昨日午后送到开封府的,依旧是同递给皇上的折子一同带过来的。”
“先生可还好?”虽然天气炎热,但在夜里的雨中走的久了,展昭身上还是有些发冷的,伸手将冒着热气的茶杯捧在手里,笑着问道。
“说是挺好的。”包拯无奈的摇摇头,轻叹道,“他同你一样,总是报喜不报忧,不想让我担心,可我又不是没去赈过灾,哪能不知道这赈灾的幸苦。”
“大人,我和先生哪会一样?”看着年岁越大,反倒不似以往威严稳重,越来越像个抱怨儿孙不争气的普通老人家的包拯,展昭好笑的说道。
“是是是,你和阿策不一样,他有什么事了,当时不说,事后总还是要和我说两句的,你呢?你是从头到尾都不说,全说给某个白耗子了。”
展昭这下可真是哭笑不得了,“大人,你何时这般小孩子脾气了?”
“去去去!你才小孩子脾气!你家大人一直如此,只是你没发现罢了!”包拯不满的瞪了一眼展昭,挥了挥手道,“你快些回去吧,白护卫此次没有寄信件回来,不过他把他自己寄回来了,已经在府里上窜下跳大半日了,你若还在我这耽搁,他明日非得和我闹腾。”
“玉堂回来了?”展昭眼中突然亮了起来,惊喜的看向包拯。
“回来了,你快些回去吧,莫让他再等了。”
“是,大人早些休息,属下告退。”展昭放下手中的杯子,快速的离开包拯的房间,往自己的房间而去。算着时间,因着种种原因,两人已是整整两个半月未见了。走在回去的路上,展昭心想着白玉堂居然长进了,午好便到了,竟忍得半天没进宫去找他?
包拯房里,包拯看着已经凉掉的茶水,长叹一声,起身收拾了起来,“阿策也真是的,明明可以变个化身跟着赈灾队伍,却非要自己慢吞吞的呆在队伍里回来,不知道这么多天了,我很想他了吗?”
“嗯,现在知道了。”低沉带笑的声音响起,包拯惊得将手中的杯子摔在了地上,却奇异的并没有破碎,并且在落在地上的一瞬间翻了个身,然后立刻便安然的回到了桌子上。
“阿策!”
且不管包拯这边如何惊喜,展昭回到自己房间的院子里的时候,看见自己房里闪着温暖的光芒,脸上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到了此时,却也不着急了,慢慢的走上前去,刚想推开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一身白衣眉眼带笑的人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却突然漫上怒气,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被他一把拉进了屋内。
“哎?玉堂……”
“闭嘴!赵小龙是怎么回事?难道让你回来都没给你一把伞吗?”带着满身的怒气,快速的将展昭身上的衣服扒下,白玉堂想着明天就去给御书房房顶开个洞,让赵祯也尝尝淋雨的滋味。
被白玉堂强制性的直接扯掉了衣物,展昭才反应过来刚刚自己从包拯房里出来,因为太过惊喜激动,竟是忘了打伞,直接便奔了过来,以致衣物都全湿透了也未曾察觉。
直到被白玉堂脱光了所有的衣服塞在床上的薄被里,展昭才有机会开口,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无奈道:“玉堂,和皇上没关系,是我刚刚听大人说你回来了,急着回来见你,才一时忘了打伞,也没淋多久。”
从柜中拿出干净衣服的白玉堂一顿,身上的怒气总算消散了大半,将衣服扔到床上,拿了一块干的布巾道:“被子裹紧了,我给你把头发擦干了再穿衣服。”
头发被解开,被白玉堂温柔的放在手心,细细的擦拭着,没再听到白玉堂开口的展昭心里微微发虚,自从十七年前常州那件事后,白玉堂对他的身体就格外的注意。凡是有个头疼脑热,小病小痛的,就担心的不得了。
“玉堂,我没事,这次真是不小心的,不会有下次了。”展昭伸出手扯了扯白玉堂的衣袖,示弱道。
“算了。”自家猫儿总是能让自己一瞬间没了脾气,白玉堂无奈的开口,“看在你是因为爷的份上,这次就原谅你了,不许有下次了!”最后依旧假装恶狠狠的强调。
“好,我知道了,绝不会有下次了。”展昭弯着眸浅浅笑开。
“好了,头发擦干了,穿上衣服吧,虽是夏天,下着雨也有些凉,莫要着凉了。”附身在展昭上扬的唇角轻啄了一口,白玉堂将手中半湿的布巾搭到一旁的屏风上。
虽然已经十多年了,早已习惯了白玉堂这种突然的轻薄,但展昭依旧有些脸热,穿上衣服之后,安静的坐在床边看着白玉堂忙碌。
“玉堂,赈灾的情况如何?”看见白玉堂拿着刚刚被随手扔在桌上的巨阙出去又空手进来后,展昭问道。画影后来找了回来,巨阙的剑灵却始终没有音信。两把剑本是挂在床头的,但因着随影在,后来便被白玉堂强制性的挂到外间去了。
“情况不算好,年初种下去的庄稼都干死了。”白玉堂拾起展昭换下的湿衣服,放到屏风后,又接着换下自己的外衣,“如今补种是来不及了,公孙先生留了人,指导百姓秋后耕种。不过好在今年其他地方的收成还算好,填补这边也不会增加太多的负担。”
“皇上担心大辽和契丹会乘虚而入。”展昭微微皱着眉道。
弯着腰拿着剪刀正准备剪掉油灯灯芯的白玉堂一愣,泛着银光的剪刀便划过了灯花,光线霎时闪烁了一下。
“猫儿,太晚了,睡吧。”随着一声“咔嚓”之声,房间里立刻变成了漆黑的一片,白玉堂却并没有丝毫阻碍的坐到了展昭旁边。
“好,你赶回来也累了,休息吧。”顺从的随着白玉堂的动作躺下,倚在了他的怀里。
“嗯,好梦,猫儿。”低头吻了吻展昭的头顶,白玉堂也闭上了眼睛。
“嗯……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