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后,我们重逢了。
阿兰应该没想过,她和我会有重逢的一天吧,我知道她总是回避我,连同学聚会都不愿意参加。我却是无数次想过这样的重逢,所以才会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悸动。
她的脸上有掩不住疲惫,我看得怒火中烧,却只能硬压下火气,扯出一抹笑:“你还是没变,现在的生活条件都好了,人都显得年轻了。”
她端起咖啡优雅地抿了一口,举手投足都蕴着味道。她笑的时候还和从前一样会脸颊微红。我随意地笑着说:“你啊,还跟以前一样,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她应该是听得懂我语气里酸酸的味道,却并不在意,一如既往地随和:“那时候年龄小,都是胡闹着玩儿的,其实认真算起来,你是我青春时唯一真正意义上的恋人。”她的大方坦然,倒让我受宠若惊,不好意思地冲她笑笑,不敢接话。
我们只是说笑,说上学时的人,说上学时的事。
“邹华,早年一位看护我爸的护士长给我看手相,说我十六七岁的时候有个人一直喜欢我,因为他一直在我的生命线中。她很可惜地问我,我和他为什么没有走下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这是多年后,我再见到她,有机会坐下来好好和她单独说说话的时候,她亲口告诉我的。我认真地端详她,她的眉宇间有些淡淡的愁绪,嘴角的强颜欢笑让我心里一阵揪痛。
我隐约知道,她过得并不如意。
那一天,我们聊了很多,聊了很久。我把毕生所有的毅力都用在了止住这一句话:如果你过得不快乐,你还有我。可是我很清楚,如果说出这句话,恐怕我和她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如今,我们都有了各自的生活,一切都应画上了句点。可惜的是,岁月是理智的,时间是残忍的。当两颗心蒙上了世俗的尘埃,经过了现实的洗涤,终究没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说穿了,也许是我无法给她要的爱。
然而有些感情,却很微妙。它已经不是爱情,也成不了亲情,却真实地存在着,直到很多年过去,它仍在那里。
我离婚了。
让我诧异的是:“我和他离婚了。”那一天的同学聚会散的很晚,我让司机开车送她回去,坐在车里,我终于缓和了刚才的燥热。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诧异地回头看着她,当她手上耀眼的戒指反射出淡淡的幽光,我的眼睛莫名地黯淡下来。
早年的我早熟且叛逆,一度是校园的人尽皆知的‘风云人物’。成家立业的我在很多人眼里依旧是恶习难改。可谁也不会知道,如今时过境迁,年少时典型的花花公子,在岁月的洗礼下还是成熟了,也学会把感情深藏在心底。
“你还好吗?”面对沐兰,我总是这样温柔软语,我的声音比之年少时多了些稳重,神态也更加平和。
沐兰抬起头,淡淡地笑了笑,神情自然地对我说:“我再婚了,现在挺好的。”
“咱们,又有好几年没见了吧。”我的眉头微蹙,眼中一闪而逝的怜惜被她捉了正着,我没想到她会这样豁达,于是终究是没把那句话说出口。
“可不是,毕业都二十年了,这几年你过得好吗?。”沐兰自然地笑了笑。
“好,我希望你也好。”我极其温柔地凝望着她,真诚地说。
“我很好。”沐兰听了我的话愣了愣,她低头掩饰湿润的眼角,然后以同样的温柔笑看着我。
当我们各自拥有自己珍视的家庭时,我们终于重逢了。只是两个人都少了些年少的爱恋,多了一丝默契的体贴。
也许,只有我才能看懂,她眼中的意味深长。
也许,只有她才能看懂,我眼中的恋恋不舍。
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对方在自己的心中,永远有一个不可替代的位置,却再也无关风月。
原子知道我和她的事,直到现在多少年过去了,闲聊胡侃的时候他总是对着大家揶揄我:“你的青春可没白过啊,当初跟咱们的校花打得那叫一个火热,学校的风云人物呢,哈哈。”我总是淡淡地笑笑,不甚在意。是的,我的青春并不荒芜,因为我所有的少年时光都尽数给了一个人。可余下的时光,却注定是虚度了。
“你的一生,若不论男人,似乎没有什么精彩了。”
现在,同学聚会的时候,沐兰总能听到这样的论调,她总是不以为杵地笑笑,并不多言。我听了,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滋味,嘴角生涩地挂着笑意。细想起来也确实如此,她所有的故事,所有的青春,所有的精彩都和她的爱情息息相关。
而我,是她的初恋。
她似乎想到了她的爱人,笑里满是欣慰和淡淡的幸福,我感激命运对她的眷顾,在灰暗过去之后,还能让她遇见爱她的人。
人们都说改变命运,可说不定你改写命运的那一笔,早就已经写在了命运里。命运总会让你在最合适的时间遇见对的人。
她终于拥有了新的生活,我也是。
这夜的月色很好,圆润清明。我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没有丝毫困意地盯着天花板,失眠了。如果能有一面镜子摆在我的面前,我相信现在我应该笑得像个傻子,嘴都要咧到了耳朵根。
商定的婚礼期限,很快就要到了。我是家里的长子,家里的弟弟早就成了家,就剩下我这个老大难,总对结婚只字不提,父母早就头疼不已。
我还记得告诉爸妈我和阿兰要结婚的时候,他们满目欣喜的高兴样子,好不容易有个让自家儿子上心的,而且门当户对,他们当然很满意。
阿兰向来对一些形式主义的东西,是不甚在意的。我笑眯眯地问她怎么样的时候,她总是说:“遵从父母意见就好。”
是啊,婚礼本来就是办给老人们看的,对于满足她我从来不敢怠慢,努力做到细心周到,绝对不成问题。可真的事到临头,我却有隐隐的紧张,她那副却比谁都上心的样子让我受宠若惊。也许,这对于她来说是一个新的开始,女人总是很在意这些的。我们俩一起安排婚礼细节,出双入对,倒也是另一番浪漫滋味。
连周围的朋友都笑她转了性,同时也为好友能拥有新的生活而高兴:“从前都是甩手掌柜,现在不都知道累字怎么写了吧。”而她听到这些话,总是抿着嘴笑,双颊染着娇艳,她的满面春风让我倍感骄傲,她的幸福是我带给她的,真好。
我和她说,要去南方挑选结婚戒指,现在人家那边比y市要发达得多,正是流行这个的时候。我能清晰地看到她的眼中迸出的惊喜和感动,我知道她最喜欢浪漫了,她是一个很有浪漫细胞的女人。我满足地笑着问她:“我好不好?”
“嗯。”她笑着点头。
一枚群镶的心形克拉钻,如众星捧月般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不得不说,这枚钻戒很耀眼,可我只是不着痕迹地勾了下唇角,这么浮夸她一定不会喜欢的。余光瞥见她无动于衷,笑容勉强的样子,我就知道了。
我指了指另一枚环形曲线戒托的独镶克拉钻,抬眼一看她眼里全是笑意,我们两人从来都这么默契,从上学那会儿,就是这样。她在手上试戴了一下,她的手很漂亮,和她的脸一样光滑莹白,衬得戒指都只能勉强和她的手比耀眼。
她抬起头看着我,抿嘴一笑,问我:“好看吗?”
我点了点头,轻笑着说:“嗯,好看,你戴什么都好看。”我正在雀跃之际,以为终于猜中了她的心思,谁知道,这小妞下句话就把我一盆凉水浇了个清凉:“我觉得,太扎眼了!”说完,还有些不满地撇撇嘴。
我实在是无语到极点,也不在她面前管什么风不风度,瞬间炸毛:“我一辈子就娶你一个,你给我省下的钱,我又不用来娶第二个!”
“噗嗤……”她忍不住笑出了声,一边轻捶打我,一边笑骂我不正经。
我为她挑选了一件婚纱,门店处于一片别墅区,门店的装修简单又精致。我们牵着手走到店门口,店员殷勤地拉开门,热情道:“欢迎光临!”
一进门,我就抢先一步对店员说:“你好,我们是来取婚纱的,我姓邹。”
“好的,两位请稍等。”
“你好,沐小姐。婚纱及礼服已经按照你先生提供的尺寸制作完成,请跟我去试一下吧。”
听完店员和我的对话,她像个傻瓜似的愣住了,看着我的眼中有着询问,而我却只是神秘地笑了笑,让她去试试。
“去试试。”
片刻后,我看见她优雅地撩着裙摆,缓步走向大厅宽大明亮的落地镜前站定。我看着镜子里的人带着恬淡的笑意望着我,我也毫不掩饰眼中的浓厚情意凝视着她,心中暖意更浓。
我慢慢地走上前,很害怕会惊走这样美丽的人儿,我轻轻地执起她的手,用我最温柔的声音说:“阿兰,我的阿兰,我的新娘,真漂亮。”她只是看着我,眨了眨那双黝黑的眼睛,羞涩地笑了笑,却一言不发。
婚礼上,生意人、亲戚朋友、同事同学,都免不了应酬,光是想想这些,阿兰还是忍不住不耐烦,我也不拗着她,对于不重要的人,见证我们的婚礼确实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她说得对,重要的人都在,就好。可她应该还有些顾忌我的意见,看她偷偷审视我的样子,我实在憋不住笑,她是不是以为这次又要费好大唇舌,才能让我就范啊。
她哪知道我会轻松吐口:“都随你,只要你高兴。”
我一反常态的低调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像看外星人一样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以前这种出风头的事,怎么没见你这么好说话啊?”看她一脸假怒娇嗔的模样,我只笑得一脸高深莫测,并不搭话。
半晌,我见沐心玥仍然是一脸孤疑地盯着我,我才实在受不住敛了笑,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郑重地对她说着我一生只说过一次的承诺:
“我很重视仪式,人正是因为有仪式感,才获得了感情的积累。不论是家人生日时送礼物,还是同事见面时的问候,都是一种仪式。而婚礼对于女人来说,就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仪式。所以,能让你说好,这个仪式才是最完美,最有意义的。”
我看着对面的女人一脸专注的神情,笑了笑说:“戒指,是我承诺的证明。我从不信奉什么‘礼轻情意重’,男人真爱一个女人,就要舍得为她花钱,用重金为她打造一生的承诺。”
我眼中的骄傲,将我心中蕴着的满满自信瞬间暴露无遗,我尽量忽视她眼中闪烁的晶莹,按捺住心底愉悦,沉声对她说:“当然,这也代表着这个男人的实力——能给予爱人幸福的实力。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连这些都做不到,还谈什么爱!”
听到最后,她似乎有些怔住了,渐渐地溢出了笑意,含笑望着我,一言未发。
她从不知道这样现实□□的长篇大论,竟然比那些不切实际的甜言蜜语更感动。尔后暗笑道,她与他还真是一路货色。
我这种话说出去,要是让那些小姑娘们听到了,搞不好会说我铜臭满身,不解风情。可是,我知道,我的阿兰不会,因为她懂我。而我,亦是最懂她的那一个。
“所以,我很喜欢这枚戒指,很喜欢你的承诺,也很喜欢你!”阿兰的声音真的好温柔,她墨玉一般明亮的眼睛,深情地凝望着我,脸上可疑的红晕,让她更美了。
这样的她,即使沉稳如我,也像傻子一样呆在那儿,忘记了说话。好半天才终于从她的话里回过味儿的我,笑得从未有过的开怀。
我始终觉得只要肯安然接受我的爱就好,直到这一刻刻,我才恍然发现,原来能让这个女人彻底敞开心怀,是这么美妙且有成就感的事。
婚礼的那一天,是初秋的天气,y市晴空万里,虽艳阳高照,但有海风阵阵轻抚,空气里倒也除去了燥热,人们的心情也愈加雀跃。为了让婚礼更具纪念意义,我把婚礼的地点选定在了我们最初相识的地方。我知道官方式的交际应酬讨不了她的喜,所以只邀请了亲朋好友,外人一概该滚哪儿滚哪儿。
婚礼的布置是由她亲自设计的,是她喜欢的宝蓝色。一座座心形拱门上布满了蝴蝶兰,丝缕清幽萦绕鼻端久久不散。蓝白相间的花瓣地毯与天空混为一色,一直延伸到那个亭亭玉立的女子脚下。我穿着深蓝西服负手而立,显得丰神俊朗,我知道此刻我的眸中盛满温柔嘴角含笑,等待着我的小姑娘。
片刻后,随着音乐的奏响,她向我缓缓走来,宽大的拖尾随着步伐曳地而行,步步生莲,阳光照耀下的精致妆容,更显万千风姿,我看呆了。司仪如何烘托现场气氛,宾客如何喧闹起哄,我都充耳不闻,满心满眼都是这白玉的脸上,晕出的万千华光。她笑得若宝石明铛般璀璨,仿若最美烟霞,我看得心旌动摇,唇边笑意更甚。
她似乎感受到我毫不掩饰的炙热目光,莹白的脸颊红得有些发烫,我们两人之间的气氛愈加暧昧起来,几乎用不着司仪什么抒情的话语,那仿若期待已久的双唇就已贴合在了一起,辗转难离。
此时,全场气氛沸腾,拍手欢呼不绝于耳。
我慢慢地将唇齿游移到她的耳边,轻吻呢喃着对她说:“邹华向你承诺,待你我白发苍苍,容颜迟暮,我依旧执你之手,许你倾世温柔,可好。”
之前的这段生命,我走过了太多的路,如果不是遇见她,我几乎以为这一生就这样流浪下去了。我埋怨过她的骄傲,埋怨过自己的自负,埋怨她让我等了这样久,才肯驻守进我的生命里,让我等了这样久,才愿意停留在我的生活里。
可转念一想,也幸好是等了这么久,如果不千帆阅尽,怎么会懂得欣赏她的美,怎么会明白我非她不可。
相识、相知、相爱,我们好像走了一段别人不能想象的漫长的路。为了他们的爱,也伤害了太多的人,唯有尽力弥补,才能让他们的爱少些愧疚,多些幸福。而那些陪伴过他们的人,永远都会是他们的亲人。
书里说过:我们总是仰望和羡慕着别人的幸福,一回头,却发现在己正被仰望和羡慕着。其实每个人都是幸福的。只是,你的幸福,常常在别人眼里。
而这次,我的幸福在自己眼里。
误了多年,好歹没有误了终生。上苍眷顾,虽近黄昏,唯爱不老。
我们都在情感的磨砺中成熟起来,内心不再浮躁不安,渐渐宽厚平和。现在对我和她来说,才是最好的,所以真的不用遗憾。
纵然前路坎坷,可早在找到命定之人的那刻起,彼此便已承诺:且以情深共白头。
也许是耳边的呵气,轻打着她的脸颊让她觉得痒,她瑟缩了一下,霎时面上绯红,而我只感到心间一颤。她抬眼凝视着我,我突然觉得心安极了。那一瞬间,我相信她已经彻底将之前的那些质疑声、反对声统统抛之脑后,而我,也一样。
我们两人相视一笑,四目望去,阳光四溢,嫣然如画。
“我爱你。”她的声音真的很好听,我用最深情的目光望着她,看着她浅笑应我。
我真的很庆幸,我们能在彼此最好的年华遇见,温暖相伴,我们有过轰轰烈烈的少时热恋,现在,我们还收获了温暖恬淡的一生相伴,真是个太好的结局。公主,只是故事里的幻想,和她相配的是完美的王子。我和我的她,虽非完美,可是我愿意永远做守护她的王子,而我的公主也只会是她。
我笑得嘴连都舍不得合上,缓缓地伸出手想轻抚她红透的脸颊,当我终于触到她丰盈的唇齿,眼前的人却突然消失了,周遭的一切应声化为齑粉,我的心脏像是被藤蔓紧紧地缠绕,几乎要勒出鲜血淋漓,我惊恐又无助地死盯着这幻灭的一切,不由地惊叫出声。
“啊!……”
“怎么了?”身旁的女人看我猛得坐起来,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让她觉得莫名其妙。于是,她才带着浓浓的睡意,从床上坐起来有些不耐烦地看着我问道。
“没事儿……做梦而已。”是噩梦,最后的那一瞬间,心痛是那样清晰,让我现在还心有余悸。“唉,你都当爹的人了,还怕做梦啊!让儿子听见非要笑话你不行。好了,睡吧睡吧,明天还要送儿子上学呢。”她被我的话弄得哭笑不得,接着躺下睡了。
“嗯,睡吧。”我脸上惊恐散尽。看着她皱眉的样子,似曾相识,我有些分不清楚刚才梦里的场景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心里只余下黑夜也掩不住的落寞。
我扭头看着窗边掩不住的一缕幽暗的月光,竟然觉得刺得眼疼,让人不自觉得想流泪,眼前雾蒙蒙的一片,摇了摇头散开紧紧困住我的失落。我重新躺回床上,看了一眼身边的她,她的长发散落在枕边,黑得像散开的一片滴墨,不由苦笑。
是啊,那只是梦,是我永不会触及的梦。
可我还记得,梦里的我对你说过:“我一辈子就娶一个你,你给我省下的钱,我又不用来娶第二个!”我还记得你听了之后,一直笑骂我不正经,那样明艳的笑容一直荡在我的心上。
可是,梦里的戏言,一语成谶,我真的娶了不止一个‘你’,却再没一个能比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