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喜欢你毛茸茸的》 35.35

    于藏穹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甫一睁眼入眼的便是顶上的红绡帐，床是雕花的木床，空气中有股奇怪的香味，他刚醒本就迷糊，闻到这香味就更加晕晕乎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他揉了揉太阳穴，费了很大功夫才翻了个身，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竟然什么也没穿，只盖了一床薄被，当即就在心底把符沧澜骂了一通。

    这地方也不知道是哪儿，他觉得有些熟悉，又想不起来。

    “符沧澜！”于藏穹裹着被子像只虫子一般往床沿蠕动，扯着嗓子喊道：“符沧澜，人呢？”

    他身上没什么力气，于是就连他扯着嗓子喊，那声音也依旧软绵绵的，听得他自己也打了个哆嗦。

    “怎么回事？”于藏穹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又觉得横竖符沧澜也不会害自己，就干脆在床边趴着，看起来像条死鱼。

    外面似乎在下雨，依稀能听见风雨声，屋内却十分干燥，温暖而且舒适，除了那奇怪的香味让他鼻子有些发痒。

    房中挂满了红色的纱幔，一眼望去便是红雾一般茫茫一片，有风不知道从哪儿吹进来，吹得那些纱幔飘动起来，隐约还伴着风铃响动的声音。

    过了很久，就在于藏穹即将再度昏睡过去的时候，传来了一阵锁链在地上拖动的声音，那声音断断续续的，似远似近，落在人耳朵里听不真切，于藏穹蹙起了眉头，又喊了一声：“符沧澜？”

    依旧没有应答。

    于藏穹终于有些慌了，他扶着床柱想要爬起来，身上却又一阵发软，一时脱力整个人便带着被子从床边栽了下去。

    床并不是很高，他身上又裹着一床被子，这房子有些老旧，就连地板也是木头铺的，摔下去倒也不算疼，于藏穹只觉得有些狼狈，他整个人像条死鱼一样瘫着，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也没了。

    锁链拖动的声音越来越近。

    于藏穹眨了眨眼睛，眼前是一片红色，什么也看不清。

    片刻之后他听见有人推开了门，“吱呀”的一声，听得人牙齿发酸，这间老旧的房间就连开门的声音也显得这样苍老。

    金属碰撞的声音越发清晰可辨，于藏穹睁着眼，茫然看着那红雾外有一个袅娜的身影缓缓走近，那人拨开重重红纱幔，看到地上的于藏穹时怔了怔，随即无奈笑笑，俯身将他扶回床上去。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于藏穹也跟着笑笑，将被子拉高了些遮住自己赤|裸的身躯，又忍不住道，“神神道道的搞这些做什么，符沧澜呢？”

    来人沉吟片刻，道：“他过会儿再来看你。”

    “没什么事就行，吓我一跳。”于藏穹松了口气，又看了一眼床边站着的人，忍不住道，“你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了？”

    那人一愣，接着又笑起来，道：“你说起话来还是这般不留情面。”

    于藏穹往里头挪动了些，抽出只手拍拍床沿，说：“坐下说吧，老这么仰着头看你说话我脖子累得慌。”

    那人便施施然在床沿坐下，理了理身上的衣裙，侧过头去望着于藏穹，眼中带着一抹关切，又像是带着怜悯，道：“你这些年也变了许多。”

    于藏穹摸了摸自己的脸，不以为然道：“人人都是这么说，大概人间乌七八糟的空气不好，太摧残人，我现在看起来是不是沧桑很多？”

    那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

    风从门外灌进来，吹动着红纱翻飞，又将屋外的水汽带了一些进来，将屋里的暖香吹散。

    二人相对无言，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鸣鹿，”于藏穹仰着头看着顶上垂下来的红色缠金线的流苏，问道，“我是不是快死了？”

    他问这话时语气十分平静，好像只是在问今天这场雨会下多久一样，不见喜悲。

    被他问的那人却愣住了，她望着于藏穹，像是有些不忍，她的眼睛上蒙着一块薄薄的红纱，遮不住一双盈盈翦水秋瞳，里头盛着三分怜悯。

    “每回我看见你，都没什么好事，符沧澜既然都把你找来了，那就说明我真的快要不行了，”于藏穹看她神色就知道自己说中了，他也不难过，反而释然一般地道，“你也不用觉得我可怜哦，同情啊可怜啊，都收收吧，别放这种感情在我身上，早死晚死都是死，迟早得有这天的，虽然来得比我想象的早了点。”

    鸣鹿微微一笑，伸手握住于藏穹的指尖，又摇了摇头。

    她生的实在很美，一张脸冶艳到了极致，却也不教人讨厌，她穿了一身十分繁琐华丽的暗红色衣裙，层层叠叠的宽大的袖子里却露出一双已成白骨的手。

    哪怕已经成了白骨，也仍能看出这曾经是一双很美的手，她的手腕上仍戴着几只漂亮的镯子，手指上也戴满了精致华丽的宝石戒指，就算这双手再也不是昔日的纤纤玉指，也不妨碍她将自己盛妆打扮。

    变成白骨的手冷冰冰的，像寒玉，没什么温度，轻轻地握着于藏穹的指尖。

    于藏穹回握住那只手，好奇地捏了捏她的指尖：“你这手变成这样，还有知觉吗？”

    鸣鹿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哎，”于藏穹叹了口气，捏着她冰凉的指尖晃了晃，低声道，“真到了那个时候……我想求你帮我个忙，鸣鹿，看在咱们相交这么些年的份上。”

    回答他的是一声轻叹。

    于藏穹看着她的眼睛，几乎是恳求一般地道：“鸣鹿，只有你能帮我。”

    “我知道你想要我做什么，”鸣鹿慢慢地道，语气有些怅然，“你和他，都一样，也是个痴人。”

    “噫——”于藏穹唇角勾起，有些自嘲地笑笑，说，“什么痴不痴的，我就是个没心肝的，你这话文绉绉酸溜溜的听得我起鸡皮疙瘩，我最听不得这种话，你直接说我是个傻子不就得了，我又不和你生气。”

    鸣鹿只静静看着他，神色温柔，于藏穹被她看得十分不自在，只好另找话题，松开手道：“我原来还打算带小叔叔来找你呢，想不到我自己一个人倒是先躺着来了。哎，话又说回来了，这些年不见，你怎么也搞得这么狼狈？”

    鸣鹿瞪了他一眼：“你这般不客气，也不怕得罪我？”

    于藏穹忙道：“那咱们是朋友，不至于说话还得藏着掖着不能有话直说吧？”

    “也是。”鸣鹿无奈道，她将长长的裙摆提起一些，露出底下赤|裸的双足，脚踝上紧紧拷着黑色的沉重锁链，锁链的另一头长长的也不知通往哪里去，脚踝上那锁链勒进了皮肉里，甚至能看到骨头，她稍稍一动作脚踝上的伤口便渗出血来，她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云淡风轻地道：“这么瞧着是有些狼狈。”

    于藏穹看着都疼，打了个哆嗦把自己的胳膊塞回到被子里，将自己彻底裹成一只饺子，只露出个脑袋。

    他有些好奇，想开口问，鸣鹿却放下裙摆盖住双脚，不让他看了，又道：“这也只是我命中一场劫数，我有分寸，你不必挂心。”

    话已至此，对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显然是不想在这话题上多谈，于藏穹也就识趣的不再问。

    鸣鹿坐了会儿便走了，临走前又好生宽慰了于藏穹一番，让他不要太担心，于藏穹只把自己的没心没肺表现了个彻底，凡人都说除却生死无大事，对他而言，就连生死也算不得什么事。

    鸣鹿便摇摇头轻叹一声离开了。

    房中本就十分安静，鸣鹿走了，没人再和他说话，房里静得落针可闻，于藏穹靠在床头坐了一会儿，看着翻飞的红纱，听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风铃声。

    过了一会儿，门口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于藏穹勾起唇角笑笑，蠕动着躺下，拉高了被子蒙住头脸，装作在熟睡。

    那脚步声渐渐近了，一直到床边才停下。

    于藏穹躲在被子里，只觉得忽然十分的安心。

    他一度觉得自己就像水中的飘萍，浮浮沉沉千百载，一直到这个人来到他身边，才有了着落。

    只可惜……

    身边一沉，却是那人也爬上了床来，隔着被子将他抱住。

    “我喘不过气了。”于藏穹从被子里钻出个脑袋，瞪着符沧澜。

    “谁让你把自己包这么严实？”符沧澜道。

    他似乎才淋过雨，头发有些湿了，睫毛上似乎仍带着细小的水珠，眼底微微发青，看起来十分疲倦。

    于藏穹皱起了眉头：“你做什么去了？”

    “哎——”符沧澜长叹了一声，手从从被子里钻进去，在他腰上摸了摸，说，“欠了人情总得要还的。”

    于藏穹有点怕痒，哆嗦了一下，又瞪着他道：“我怎么觉得你这话意有所指？”

    符沧澜笑了起来，捏了捏他的鼻尖，说：“是，你欠我的可多了。”

    “是啊，除了人情还有那高利贷。”于藏穹翻了个白眼，“黄世仁。”

    符沧澜将他的被子拉开一角，自己也钻了进去，搂着于藏穹的腰。

    他身上淋过雨，总有股潮湿的水汽，于藏穹有些嫌弃地推了推他的脑袋，然而他现在身上没什么力气，也没能推开。

    符沧澜觍着脸又凑上去，道：“藏穹，你说你欠了我这么多，打算什么时候还我一些？”

    “……”于藏穹老脸一红，别开脸，支支吾吾道：“那是你自己要让我欠的……”

    说出这话他也觉得自己实在有点不要脸，可符沧澜真要向他讨，他也确实还不起什么，当初自己那条小命也是符沧澜救的，他也想过要好好报答，结果符沧澜将那恩情换做了一张欠条，到了如今他孑然一身，不说报答，就连欠的钱他都还不起。

    思及此处于藏穹心情就有些低落起来，睁着眼睛呆呆地看着帐顶。

    从前还不起，以后就是想还，也没得还了。

    他没有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