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喜欢你毛茸茸的》 4.04

    于藏穹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大月亮，欲哭无泪。

    背上的于雪涔像是睡着了，一直闭着眼睛，他几乎没有体温，浑身冷冰冰的，于藏穹觉得自己像是在背着一具尸体。

    这座山着实称得上是深山老林了，山里几乎没有人家，只有一座很有些年头的寺庙，叫做寒山寺，据说寺里的菩萨十分灵验，因此也算香火鼎盛，平时有不少人进山烧香拜佛，山里环境保护的好，走两步就能呼啦啦惊起一群鸟。

    深更半夜的于藏穹冷不丁地被鸟群吓到好几次。

    他背着人走了将近一个钟头才走到盘山公路上，指望着能有路过的车辆顺路捎他一程——但到这个点还能在这种山路上跑的估计只有鬼了，就算真有人不走寻常路大半夜不睡觉闲着开车在山里绕，看到他们这种没事不睡觉大半夜在深山老林盘山路上散步的也只会以为看到了鬼，跑都来不及更别说载他们一程。

    真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正当于藏穹满心绝望之际，却看见不远处车灯闪烁，一辆车正慢悠悠地从山路另一头驶来。

    于藏穹喜出望外，也不管会不会吓着人，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就站在路边一边晃一边等着那车。

    片刻后车是让他等着了，那开车的司机也被他吓了个够呛，方向盘一打差点儿就要翻下山去，好在刹车及时，堪堪停在了路边上。

    于藏穹忙几步跑到车窗前，晃了晃手机，大声喊：“哎哎哎，师傅！师傅我是人不是鬼——”

    那倒霉的司机吓得脸色煞白，满头都是冷汗，摇下车窗哆哆嗦嗦道：“啥、啥事儿啊……”

    于藏穹朝车里看了一眼，见开车的是个大概三十来岁的有点儿胖的男人，面相看起来十分老实，副驾驶上还坐了个人，车里灯光昏暗，却仍然能看出那是个相貌十分英俊的男人，男人闭着眼睛，听见声音侧头朝向于藏穹这个方向，却不睁眼，看起来一点儿也没被影响。

    于藏穹脑子一转，十分迅速地编了个瞎话：“不好意思吓着你们了，您是去z市不？我的车路上抛锚了，我也是实在没法了才在这试试看能不能拦辆车捎带我们一程。”

    开车的胖司机一点儿也没放松，盯着他背上的于雪涔嘴角不住抽搐。

    于雪涔的头发很长，趴在于藏穹背上时那满头的黑发招魂幡一样披泄而下，山风一吹就跟恐怖片现场似的，此情此景着实考验路人的心脏承受能力。

    于藏穹忙赔着笑继续编瞎话：“这是我妹妹。我们白天去寒山寺上香，本来打算在寒山寺住上一晚的，没想到我妹妹她大半夜突发急病，我开车送她回去半路上车又抛锚了，哎，屋漏偏逢连夜雨，还好碰上你们，不知道能不能麻烦您顺路带我们一程？”

    “我说你怎么大半夜的在这路上晃呢，不过……”胖司机看起来并不怎么相信他的说辞，只是脸色较之前缓和多了，他刚开口说了“不过”两个字，副驾驶上那位闭着眼睛的男人就打断他道：“那就带他们一路吧。”

    “可是先生——”

    司机还有顾虑，那男人又道：“无妨，让他们上车。”

    “是。”司机只好开了锁，对于藏穹道：“上车吧，我捎你们一程。”

    于藏穹简直恨不得给他跪下磕三个响头以示感激，拉开车门把于雪涔塞进车后座里，说：“谢谢谢谢，真是太麻烦你们了。”

    “没啥，先生说了，反正也只是顺带的事，我们也是刚从寒山寺出来，”胖司机一边开车一边道，“你们住哪儿呀？你妹妹没事吧，要送你们去医院不？”

    “不用不用，她这是老毛病了，”于藏穹忙道，“也就是今天出门没注意忘了带药，回家吃了药就没事了，麻烦您顺路把我们带到市区就行，不好意思啊这么麻烦你们。”

    “嗨！这有啥。”

    胖司机是个热心肠，聊了几句确定于藏穹确实无害之后又说：“也不差那一段路，你报个地址我给你们送过去。”

    “不不不，太麻烦了，”于藏穹忙道，“我家住的偏，找起来麻烦的很，您把我们带到市区我们自己打个车就好。”

    那司机闻言也就不再坚持了。

    从山里出来到市区一路大概得有四十多分钟的车程，于藏穹一边和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边掏出手机刷微博发微信——努力证明自己是个鲜活的会上网会聊天的大活人，一边还得防着被前头的人发现于雪涔不对劲——虽然于雪涔身量单薄，但是再怎么单薄也是个男人，作为一个“妹妹”来讲这个头着实有些大了。

    何况他那一身被血染得发黑的明显不属于现代人的装扮，于藏穹十分庆幸他衣服上的血早就干透了，而且过了不知道有几百年，连血腥味都闻不出了。

    好在车内灯光昏暗，司机又忙着开车，并没注意到于雪涔的不对劲，至于副驾驶上的那个男人，从他们上车开始便一言不发，也始终没有回头看他们一眼，于藏穹从后视镜里发现他一直闭着眼睛，看样子也不像是在睡觉，倒好像是个瞎子。

    司机依言在车开进市区后没走多远就停了车，于藏穹千恩万谢，一边手忙脚乱地把于雪涔抱下车，原本昏睡了一路的于雪涔却在这时候醒了，甫一睁眼，却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原本无力的双手猛地抓住于藏穹的手臂。

    “嘘……”于藏穹忙冲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说话。

    于雪涔却十分激动，双手的指甲几乎掐进于藏穹的肉里，他张了张嘴，想要开口说话，却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

    “嘶……”于藏穹痛得倒吸了口冷气，瞪着怀里的于雪涔无声地道：“松手。”

    于藏穹胳膊被抓得生疼，于雪涔始终不肯松开手，他忙腾出一只手把于雪涔的脑袋往自己怀里一摁，皮笑肉不笑地冲车里的人道谢：“谢谢谢谢，真是麻烦你们了。”

    那司机也忙道不必客气。

    不一会儿车开走了，于藏穹终于松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的胳膊都被抓出了血，顿时有些生起气来。

    可是在看到于雪涔那模样之后他又生不起气了，只剩下满腔无奈，讨饶道：“小叔，撒个手呗，挺疼的。”

    于雪涔依旧发不出声音，只是死死抓着他的胳膊不放，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过了许久，才终于吐出一个字：“陆……”

    于藏穹胳膊疼得厉害，无暇去分辨他说了什么，只得龇着牙道：“行行，我知道了，有什么话先回去再说吧，我先带你找个地方住去。”

    于雪涔那双眼睛里却漫上了水汽，在街边路灯的映照下闪着光，他松了手，又紧紧攥住于藏穹的衣袖，艰难地吐出另一个字：“……梧。”

    于藏穹叹了口气，拉开他的手，把人往背上一背，拿出手机单手发了一个短信。

    [我找到他了。]

    那边很快便回复道：[我去接你。]

    于藏穹撇了撇嘴，回了两个字：[不用。]

    悦来宾馆。

    于藏穹看着灯箱上那四个大字无语了半晌。

    于藏穹背着人进去时前台只有个小妹在用手机看电视剧，看见他背着个人也丝毫不显得惊讶，只凉凉地瞥了他们一眼就接着看她的电视剧去了。

    “给我张房卡。”于藏穹伸手道。

    小妹头也不抬：“我哥说了，你弄坏了他的ps4不还钱，让我别搭理你。”

    “放屁，”于藏穹撇了撇嘴，“你跟你哥说，我找到我小叔了。”

    “哇，传说中的于雪涔？”小妹这才放下手机，指了指他背后，狐疑道：“不会就是……他吧？”

    于藏穹点了点头。

    小妹一脸失望：“怎么和我想的不大一样？你确定？”

    “你想怎么样？”于藏穹不耐烦道：“快点给我开间房，废话真多。”

    “哼。”小妹老大不高兴，却还是拿了张房卡给他，“快滚吧。”

    于藏穹拿了房卡背着人往电梯走去，在等电梯的空档又说：“小葵，你这有你哥的换洗衣服没有，借我一套。”

    小葵把手机音量开到最大，不耐烦道：“没有，滚蛋。”

    于藏穹也知道自己挺讨嫌，只得背着人进了电梯，打算安置好于雪涔再出去找家二十四小时的超市。

    宾馆的隔音条件相当差，于藏穹进了房间刚把人放下，就听见隔壁屋厮混的男女闹出老大的动静好不激烈，顿时满头黑线。

    于藏穹洗了个澡，顶着一头湿淋淋的头发出来，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床上于雪涔安安静静地躺着，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上的吊灯，于藏穹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和他说，这会儿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得叹了口气，转而去拧了湿毛巾出来给他擦脸。

    于藏穹看得出来于雪涔并不是很信任自己，因此本来打算扒了他衣服给他洗个澡的计划也只好作罢。

    天已经蒙蒙亮了，于藏穹不住打哈欠，他累了一天，打算好好躺着睡上一觉，但是眼下床上躺着的这位，毕竟是一个在棺材里躺了千百来年的人，浑身血污，还一千多年没洗过澡，就算是个妖怪，就算那是他叔，于藏穹也没有那个勇气和他躺在一张床上睡觉。

    “我趴着睡一会儿，”于藏穹搬了张矮凳在床边坐着，关了灯，说，“你有事叫我。”

    摸到几乎对方铺了满床的长发时又嘀咕道：“明天得把你头发剪了，怪吓人的。”

    于藏穹几乎是才趴下就睡着了，黑暗中只能听见他绵长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床上躺着的于雪涔才慢吞吞地翻了个身，凑到于藏穹边上看了他好一会儿，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又凑近嗅了嗅，只嗅到一股洗发水的香味，那香味刺得他鼻子发痒，一时没憋住打了个喷嚏。

    于藏穹睡得很死，那一声喷嚏几乎是贴着他耳朵打的也没把他吵醒。

    于雪涔在那口棺材里躺了一千多年，也许更久，久到他自己也已经分不清楚过去了多久，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包括这个口口声声喊他小叔叔的人。

    过去的记忆在几乎永无止尽的折磨中几乎消磨殆尽，他能想起来的人不多，久远的回忆深处似乎是有过这么一个人，成日跟在他屁股后头，小叔叔小叔叔的喊。

    于雪涔狐疑地看着于藏穹，对方一脑袋乱糟糟的短毛，身上也没有任何属于天狐的气息，甚至，也没有妖的气息。

    “……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