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歌熏还依稀记得那个落着秋雨的早上，当时浮金舫的鸨母栾妈妈终是对阿娘下了最后通牒，如若晚上还不能笑脸迎客，隔日便将6岁的小阿熏卖给人牙子换钱填补亏空。那年入秋早，一阵秋雨一阵凉，阿娘积年旧疾复发，半靠在榻上喘不过气来，是阿熏翻出了阿娘最后的一点首饰，哭穷龟公拿去当了给阿娘换了两贴药。
阿熏仍记得，那是一根单股的鎏金梅花步摇，坠了米粒大的珍珠穗儿，阿娘高兴时常爱戴着，细细的穗儿随着晃呀晃，像阿娘嘴角漾起的温柔笑意。。。阿娘不高兴时也总爱拿着这支步摇，摩挲着，轻轻叹气。。。
现如今吴歌熏见惯了好物，风月场里出手阔绰的爷儿们赏起下人来都是银锞子赤金镯子，更别说为了一亲芳泽时不时讨好地送她成套的金头面，宝石坠子，玉器古玩了，平日里只要她高兴，送给丫鬟的都是赤金的镯子，鎏金的步摇哪能入她的眼呢。。。
有时她也纳闷，阿娘当年也是名满京城的花魁伎子，哪怕没有杜十娘的百宝箱，也不见得落魄到对一支鎏金步摇爱不释手啊。那日她当了步摇，亏得有阿娘旧时丫鬟帮衬着煎好了药，待阿娘喝了药缓过气来，竟抬手对着小阿熏便是一巴掌，好在阿娘冗疾在身，这一巴掌并没有气力，未等小阿熏喊痛，阿娘却恨恨地哭了起来‘我怎生出你这样没心肝的东西，若不是你，玉郎怎的就再不来见我了。。。他仅留下这一样物什，现被你当了，我连个念想都没有了。。。可恨这孽债。。。。不如就让栾妈妈将你卖了省心！’说着哭声越来越大，止也止不住，最后竟嚎啕起来，似要把满腔的委屈心酸宣泄出来。。。
小阿熏害怕地直往屏风后躲，她害怕这样的阿娘，面颊灰白，眼里也没有生气，看向她的眼神总是有隐隐厌恶。。。从记事起，阿娘便没抱过亲近过她，她不懂，总觉得自己乖巧些，阿娘也会待她亲善些。好在浮金舫里还有其他的漂亮姐姐们，说她是个讨喜的孩子，平日里都会照顾她，在栾妈妈面前护着她。。。可现如今至亲要将她发卖，阿熏只瑟瑟发抖，她听过栾妈妈吓唬她，卖出去的孩子，只能吃糠饼，挨毒打，若死了便会被丢到河滩，被野狗啃蚂蚁咬。。。。
好在阿娘哭了一会儿，便再没力气，也没再提让栾妈妈卖掉她的事儿，反而强撑着用了半碗小米粥，并从枕下拿出一只掐丝珐琅鼻烟壶给了旧时的丫鬟，托她帮忙梳妆更衣。。。但见敷粉遮住了青白的面色，眉间点上金色花钿，细细抿了口脂，描了远山眉，铜镜里的美人形容清瘦，眉目含情，带着三份病容，七分娇弱，竟是让人分外起了怜惜之情。
栾妈妈看阿娘终是打扮了起来，相当满意，着龟公将阿娘的牌子挂了出去，并将阿娘惯用的丫鬟重新调了回来，说是浮金舫不会亏待好好营生的人，但也绝对不会念着旧情养着没用的人。。。。
是夜，听说有个眉目俊秀的年轻公子点了阿娘作陪，那年轻公子气度不凡，出手阔绰，笑起来更让人觉得像看到了天上的星子在他眼里闪烁，画舫里的其他漂亮姐姐都说，就是不要钱，能为那公子敬上一杯酒，也是幸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