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通往天台寺毗卢殿的石阶上,谢思齐越来越后悔,她觉得自己穿女装,肯定很丑,要不然凤鸣干嘛一直盯着自己笑个不停。
天还没亮,王凤鸣就带着丁香过来吵她,她迷迷糊糊的,闭着眼睛任由丁香给她套衣裳梳头发。
直到王凤鸣拍着手笑说“好一个俊俏的小娘子”,她睁开眼睛,看到镜子里有一个目瞪口呆的小娘子。
只见这个小娘子,脑门边的头发都抹了一点头油,分别编了六根细细的麻花辫,陇到头顶用一根发带扎起来,再跟其它头发抓在一起,扎了个清爽的丸子头,又在耳边各垂了一缕发丝,既可爱又充满朝气。
丁香笑嘻嘻的说:“这是杭州城如今最新时兴的发辫,小娘子们外出踏青,或者相约踢毽子的时候,都梳这样的发式。等下出门再到院子里摘朵花簪在头发上就可以了。”
王凤鸣看着连连点头:“这件粉色的裙子,给你这么瘦瘦弱弱的女孩子穿,才合适。我娘要是看到了,一定喜欢得很。”
谢思齐低头看,自己身上是白色对襟襦衣,袖口领襟都绣了粉色桃花,配一条粉色齐胸襦裙,她情不自禁伸手去提裙角。
丁香捂着嘴笑起来:“谢小哥穿了裙子,果然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连动作都不一样了。”
谢思齐满脸通红:“你们趁我不清醒就捉弄我吗?”一边动手就要扯掉裙子。
王凤鸣连忙制止:“思齐,你听我说。等下我们要去见智明大师。平时我爹带我们去天台寺,全家人都要穿正装,以示恭敬。我爹都不许我穿男装,说是清净之地不得颠倒阴阳。”
谢思齐停住了手:“可是,别院里碧水潭那边不是还有护卫吗?”
王凤鸣:“就是你穿女装,才不怕别人认出你来。反正等下去见了智明大师回来,我们就直接回城了。”
丁香拿了几双绣花鞋摆在地上:“谢小哥,你试一试,看哪一双合脚。”
王凤鸣正色交待丁香:“不能再叫谢小哥了,改口,叫我大小姐,思齐是二小姐。千万不能出错。”
丁香蹲下来给谢思齐穿鞋:“二小姐,您看这双鞋怎么样,合脚吗?”
谢思齐害羞:“谢谢丁香姐。”
王凤鸣噗嗤一乐:“不用谢,也不能叫丁香姐。”
丁香笑嘻嘻的:“是呀,二小姐,哪有小姐管丫鬟叫姐的,侍候主子是丫鬟的本分,不用谢。”
谢思齐穿戴一新,心里还是有几分别扭,走起路来羞答答的,跟开朗活泼的王凤鸣走在一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路过桃花林的时候,丁香还特意折了一支沾着露珠的并蒂桃花,簪在了她家二小姐的头上。
走上青石石阶,谢思齐就开始紧张:“凤鸣,这里有护卫,是吗?”
王凤鸣:“有护卫。他们认得我,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你放心好了。”
谢思齐心想,就是不知道他们在哪儿我才不放心的。
王凤鸣体贴的挽住谢思齐:“有我在,就算没有护卫,你也不用担心。”
越接近毗卢殿,谢思齐越紧张,脚步越来越沉重,面对王凤鸣的不解,只推说是太累了。
王凤鸣教了谢思齐半天的拳脚功夫,知道她的确是手无缚鸡之力,就牵着她慢慢走,一路指着石阶两边的树,这棵树上有鸟巢,那棵树上二哥爬上去陶鸟窝结果是蛇窝吓得从树上摔下来,这棵树结的果子可以吃,那边树脚下的蘑菇是有毒的,听得谢思齐毛骨悚然,现在除了怕突然跳出来一个护卫,更怕突然钻出来一条蛇,哆哆嗦嗦的被王凤鸣半拖着走到了半山腰的毗卢殿。
殿前已经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沙弥,看到王凤鸣主仆三人出现,过来合掌行了个礼,道:“三位女施主,智明大师让我在这里等你们的。”
王凤鸣还了礼,就要跟着走。谢思齐愁眉苦脸的,想歇一会儿,又不敢说,咬着牙坚持着,经过她上次晕倒的那块石阶,她看了又看,像梦一样。
小沙弥带着她们,从专门接待女眷的通道,进了方丈室招待贵宾的禅房。
智明大师已经坐在罗汉椅上,慢慢的烧水泡茶。
王凤鸣率先行礼:“拜见智明大师,”又介绍谢思齐:“这是我妹妹,思齐。”
谢思齐学着王凤鸣的样子行礼:“拜见智明大师。冒昧前来,请大师恕罪。”她说话的时候,语调微微发抖,这一路不停的走过来,她的腿肚子都快抽筋了。
智明大师没有抬头,从容的倒茶:“来的都是该来的,何罪之有?”
谢思齐一怔,仍然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请智明大师明示,这该来的,是人还是事?”
智明大师也是一怔,王凤鸣是个有心眼儿没心机的官家小姐,跟着知府王大人来过几次天台寺,今天跟着来的这个妹妹,看着只不过十来岁的样子,却是非同小可啊,不但能听懂禅机,还能进一步反参。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智明大师放下茶壶,吩咐小沙弥:“给女施主看座、看茶。”
小沙弥把王凤鸣和谢思齐引到智明大师一侧的黄花梨扶手椅子上坐下,又将智明大师沏的茶端过来。
谢思齐累得半死,正想早点问完了,出去找个地方歇着,智明大师一让座,她道声谢就立即坐下了。
王凤鸣简直是受宠若惊,以前跟着爹娘兄长一起过来,只有爹娘可以坐,大哥二哥还有自己都是站在爹娘身后贴墙站着,来智明大师这里也从来没喝过茶,更何况,还是智明大师亲手泡的茶。
智明大师抬手让茶:“小施主,喝茶。”
谢思齐正等着呢,立即端起茶杯来,一仰头,一口咽下。啧,还没进到喉咙,就没了。放下茶杯,一看王凤鸣,只是端起来小心翼翼的在唇边抿了抿。
谢思齐脸红了,知道是自己太不拘礼,失态了,王凤鸣这样喝茶,才是大家闺秀的仪态。
智明大师无声笑笑,招呼小沙弥:“行素,添茶。”
小沙弥端了公道杯过来给谢思齐添茶,谢思齐红着脸低声说“谢谢”,却不敢再端起来喝。
智明大师:“小施主,一杯茶就能解渴了吗?”
谢思齐摇摇头:“不能。”可是人家不好意思再端起来一口闷了啦。
智明大师扫她一眼,也不点破,继而问王凤鸣:“女施主,今日为何事而来?”
王凤鸣嗯了几秒钟,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索性把问题抛给谢思齐:“我是为了我这个妹妹的事情来的。还是让我妹妹自己说。”
智明大师暗自对王凤鸣赞赏不已,心无挂碍之人,总是会活得更坦荡,心胸更开阔,了不得。
谢思齐不想隐瞒,可也不敢说得太直白,就把自己一家祖孙三人逃难的经历,以及进了杭州城这三年来的生活,简单的说了一遍,末了才问:“这其中有隐瞒官府之事,实在是无奈之举,一旦说出来,虽然不至于是死罪,却也不能再留在杭州城谋生了。智明大师,就是这隐瞒之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智明大师认真的听着,若有所思的问:“你爷爷就是杭州城的神算子谢康?”
谢思齐:“是。”
智明大师:“此事何不让谢道长算一算?”
谢思齐满头黑线:“我爷爷也不是那么神的,也就是糊口而已。”
谢康到底是不是神算,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么。谢思齐快哭了。
智明大师:“我记得谢道长有一个孙子每天跟在身边,你也称谢道长为爷爷,所以说……”智明大师停住话头,意味深长的看着谢思齐:“你就想问这个?”
谢思齐的眼眶红了,这是真哭,感动的,智明大师真的是智慧明达通彻:“大师明鉴,请明示。”
智明大师:“谢道长也是方外之人,听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你们祖孙三人,平平安安无病无灾的过了三年,可见谢道长必定不是你所说的那样只是糊口而已。”
谢思齐有点口吃:“可,可是,可是……”可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智明大师示意小沙弥给谢思齐添茶:“小施主,先喝茶,喝饱了,就知道怎么办了。”
“啊?”谢思齐如得神令,顾不得再讲什么闺秀仪规,端着茶杯,连喝了五六杯才停下来,擦擦嘴:“智明大师,我喝饱了。”
智明大师:“嗯,回去把我跟你说的话,讲给谢道长听,然后还要跟谢道长讲,请他有空来天台寺找智明坐一坐。”
谢思齐虽然听得云里雾里,可还是不得不站起身来告辞:“多谢智明大师指点,我一定跟我爷爷说。”
王凤鸣也站起来行礼:“多谢智明大师,多有打扰,告辞。”
智明大师也不留客:“行素,送女施主,哪里来的,就送回哪里去。”
走到毗卢殿后,眼看着小沙弥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王凤鸣迫不及待的问:“思齐,刚刚智明大师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谢思齐老老实实的回答:“我也不知道。”
王凤鸣表示怀疑:“那你问了不是白问?”
谢思齐突然呲牙一笑:“我记性好,智明大师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记住了,我回去问我爷爷,谢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