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两银子!”
里婶和里湘花同时惊讶的喊出声。
这一声喊,就像按下了暂停键,小院里呈现出一片诡异的宁静。
桌边的几个人形色不一,内心却各自翻腾不已。
谢康仍然举着被孙女解读为六六大顺的手型,像冻住一般停在了半空,不知道要怎么收回来。六两银子,还有得商量么?
谢思齐也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六两银子,谁帮我喊出来的?
自家租的小院一年也不过十两银子,我这是财迷心窍了吧?怎么里婶看起来一副被抢的表情?
谢思齐说出来就后悔了,内心懊恼不已,面上还要强自镇定。
被抢者里婶,的确是吓了一跳,还是超级一大跳。自家开个杂货铺,每天从早到晚不停歇外加全年无休,一个月也就十几两银子,一年收入不超过二百两银子,还要进货打本全家吃穿用度。批个八字这么贵,无本万利,真是好赚啊,跟抢钱一样!
里湘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完全是发自内心的惊喜!良哥的生辰八字必定比别人富贵,值六两银子呢! 我就知道,良哥前程肯定是一片锦绣,人美,有才,有未来,还对我好……
想到这儿,里湘花噗嗤笑了出来。
里婶回头扫了一眼女儿:“你笑什么笑!”
里湘花笑容还没收住:“娘,算算呗。”
里婶低喝一声:“算什么算,又不是你的生辰,六两银子,我跟你爹起早贪黑的要忙活多久你知道么!”
里湘花没听出来阿娘的话外音,继续嘟囔:“娘,要是好的话,要是好的话,不就……”
里婶怀疑的看着女儿:“你认识他?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里湘花赶紧撇清:“我才不认识他呢。这不是谢道长说的嘛,谢小哥说可以中举什么的。”
里婶再问:“真不认识?”
里湘花发嗔:“娘~!真不认识!”
里婶半信半疑,扭回头坐正了,又堆起笑脸问:“谢道长,那,这个生辰八字,合不合呢?”
谢康顺势收回六六六的手摸了摸胡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略做思索,先竖起大拇指,然后再伸出三个手指头,紧跟着伸出四个手指头,再拍拍胸口,这一连串的手势,意思是说,这个人的生辰八字是会读书可以当官的,以后会三妻四妾,就算生辰八字合得好,也要你们自己好好想一想。
谢思齐在这会儿功夫,已经回过神来,反正话已经说出口了,不能收回,那就硬着头皮见招拆招吧。
她一边琢磨爷爷的几个手势是什么意思,一边留意湘花姐的反应。
只见湘花姐满脸热切,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想说话又不敢张嘴,想比划手势又怕里婶发现。
谢思齐低头想了一下,确定湘花姐这是少女怀春了。那昨晚在饭桌上说过的话,还算不算?那时候湘花姐还不知道会有这个人的庚帖吧?要是知道的话,或许就是让我想办法说这个人的生辰八字最合适了呢。
“谢小哥?”里湘花看到谢思齐半天不言语,忍不住叫了一声。
谢思齐借机看向里湘花。
湘花姐的眼神写满了“你快说合适呀!”,还不忘伸出食指,假装挠痒痒,在耳朵上搓了搓。意思是,一两银子,我没忘!
这剧情转得太快,谢思齐有点晕。
“这个,这个,”谢思齐有点结巴:“合是合,不过他将来要做官的,官太太都要三从四德,凡事心中有数才行。”
“嗯嗯嗯!”里湘花点头如捣蒜。
里婶回头看着笑得一脸花开的女儿,简直恨铁不成钢,这只是合个八字,还没定下来是哪家,这要是定亲了嫁人了,胳膊肘能往外拐出几十里地去!
里婶满心酸涩,闷闷不乐。
谢思齐趁机跟湘花姐挤挤眼睛,也端起茶杯抿了抿,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
谢康自顾自地拿起了第四张庚帖,名字是“文仲庆”,又开始掐指算,若有所思。
这张庚帖,是湘花姐的生辰八字纸压住的另一张,压住的是右上角。
谢思齐也格外的留心看。
只见“文仲庆”几个字写得平平整整,中规中矩,尤其特别的是,在年月日时四柱的右边偏下处,都画了一个芝麻大的小圈,既像是断句的符号,又像是一种写字做事的习惯。
谢康在手掌上掐了一圈,又把里湘花的庚帖放在一起,左看右看,大拇指在几根手指肚上又点又画的,寻思了两刻钟才停下来。
到底是年纪大了,掐个手指头还差点抽筋,敬业就是这么不容易啊!谢康不好意思甩胳膊,就用指肚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来活动手指。
里婶和里湘花面面相觑,不知道谢道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同时看向谢思齐。
谢思齐看了庚帖,脑子里已经飞快的分析出几种情况,有画圈这个习惯的人,一是读经书的人,二是账房先生,三是搞音乐记谱的。
这“文仲庆”,文是姓,不一定就是读书人。而搞艺术的人,在这个时代,地位也不高。看这规规矩矩的字迹和笔顺力度,倒是有点像账房先生。对账、盘货什么的,对一笔画个圈,也是有的。
再看爷爷在桌面上点点点,不是写字,也不是弹琴,像是打算盘!对,就是账房先生。
真好,咱爷俩又想到一块去了!
谢思齐对上里婶期盼的目光,笃定的开口说:“这个文仲庆,出身贫寒,兄弟姐妹多,自小就在商铺里做伙计,识字算数,都没有出过差错。是个老实本分的人。”
几句话一说完,里婶就笑了:“对对,这是周记字画装裱铺的伙计,他的庚帖是吕婶子送过来的,都说周记的东家也很看好他,想提他做管事的。”
谢思齐心算了一下,文仲庆比湘花姐大四岁,家里贫寒,挣点工钱都要交给父母养家,一般人家只要经济条件稍微好一点,都不舍得让自己的女儿嫁给这样的人家。
不过,要是能入赘到里婶家,倒是个好帮手。
显而易见,里婶也是满意这个小伙计的。
再看湘花姐,眼睛只盯着万俟良的庚帖,一遍又一遍的,看不够。
“谢道长真神啊!”里婶惊叹不已,夸了谢康一句,又问:“您再看看,八字合适不?”
谢康点点头,竖起大拇指点赞。
里婶都看懂了:“很合适?”
谢康再点头。
里婶伸手接过“文仲庆”的庚帖,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越看越喜欢,这小伙子,一笔好字!
谢康继续做任务,拿起了第五张庚帖。
就在这时,里叔趁着空闲,跑到后院来看看情况。看到桌上的茶碗都空了也没发现,赶紧提了热水过来。
里叔添满茶水,招呼谢康谢思齐喝茶,歇一会儿再看。
谢康摆摆手,示意里叔去忙活。
里叔看了看老婆和闺女,这两人不知在高兴什么,谁也不理他,只好悻悻然的又去了前面铺头守着。
谢康喝了口热水,又开始新一轮的掐手指。
谢思齐抬眼看了看已经不在状况的里婶和湘花姐,心知这母女俩已经有了选择。
不管谁说了算,今天的收入是稳收囊中啦!
谢康把手上的庚帖凑近眼前看看,又伸直胳膊放远了瞧。他这是想引起孙女的注意,提醒她准备措辞。
谢思齐收到信号,稳稳心神,把烧鸡和酱猪肘的图像从脑海里赶走,斜眼去看庚帖上的字迹。
最后一张庚帖,名字是“徐来”。笔画稳重,是工整的隶书。
谢思齐默念了一下“徐来”,在心里偷笑,这个名字有意思,徐来,徐徐而来,缓缓而至。
看年纪,比湘花姐大两岁而已,却能耐着性子写隶书,少年老成,耐性有余活泼不足,湘花姐这样的青春少女,怕是不会喜欢的了。
谢思齐轻轻颌首,给爷爷发回暗号。
谢康放下手里的庚帖,又端起茶碗,作势喝了一口,指了指天,意思是差不多中午吃饭时间了。
“里婶,里婶?”谢思齐喊了一声,等里婶抬起头来,才指着徐来的庚帖说话:“这个徐来,是到外乡去求财的人,目前不在杭州城。”
里婶愣了一下,才说:“这是我娘家表姨的侄孙子,跟着师傅学了制琴的手艺,在扬州城的胡记琴铺做伙计。”
谢思齐心想,怪不得呢,琴板上的刻字都是隶书体,制琴可是精细活,没有一百二十分的耐心是做不了的。
她刚想再说点什么,里婶已经站起身来:“都晌午了,我去做饭,谢道长和谢小哥在这儿吃了午饭再走吧。”
看来是不愿意女儿远嫁,竟然连八字合不合都不问了。
做事真痛快。看来在哪个时代,都有这么能干利索的女强人啊!
谢思齐赞叹不已。
谢康摇摇头,摆摆手,摸摸肚子。
谢思齐道:“里婶,您不用忙了,我娘一会儿就去给我们送饭了。这几张庚帖您先收好,您看定好了哪家,我爷爷再细细的合一遍。”
里婶也无心客套,从袖袋里取出一封利是,恭恭敬敬的递给谢康:“谢道长,多谢多谢,我和她爹再商量商量。这是二两纹银,您收好。回头请您喝酒。”
谢康接了利是封站起来,谢思齐上前搀住爷爷的胳膊,爷孙俩一齐往外走。
里湘花急了,说了声:“我去送送谢道长!”
里婶也急了:“花花,让你爹去送。”
谢思齐抿嘴偷笑,用眼尾的余光瞥见湘花姐追了上来,就在爷爷的臂弯里,比划了一下猪肘子。
里湘花会意,停下脚步,大声说:“谢谢道长,您多费心啦!”
依依不舍地目送谢康谢思齐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