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忽然想起问胡海树?老大说起他了?”于晓琴问。
“中午回来的路上说了一句。”我说。
“说什么了?”于晓琴马上问。
“就说胡海树出来进去的没个车怎么行。”我说。
“还说什么了?”
于晓琴急切的样子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我摇了摇头。我并不想对于晓琴撒谎。但现在的情况我也清楚,光是我们那一片儿那点儿小工程,只够这些人吃个小半饱的。这些人都想知道华永利接下来的打算,华永利却一直只字不提。
这个和谐欢乐的集体真有那么万众一心没有图谋吗?如果润华的业务是块大蛋糕,那华永利就是这块儿蛋糕的分配人,分配给谁,多少与否都在华永利一句话。
“看来,老大这是想让胡海树挣点儿钱了。”于晓琴若有所思的点着头道,说完又问我,“胡海树这两天去办公室没?”
我没问于晓琴她说的办公室是指华永利的办公室,还是胡海树自己的办公室,就直接摇了摇头。忽然灵光一现,我一直通过于晓琴了解这些人的情况,反过来,于晓琴不会也是想从我这里打探什么吧?要是这样,那我可真要骂人了。我了解这些人那只是一种本能的八卦心理,想做到心中有数,从来没想过要利用这些来做什么。但对于晓琴来说,从我这儿听到的消息,那就是先机了吧?
我心里一阵烦乱。我就于晓琴这么一个朋友,我可不想我们之间搞得这么复杂。
这以后,在办公室见到胡海树的次数的确是多了起来,跟在华永利身后出来进去的,像个忠实的跟班儿。
我和这个人见得再多,也还是局限在对面碰见了打个招呼而已。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是你再怎么开动脑筋都无法理喻的。就像这位胡海树。每当我看见他那张愚顽蛮横的黑脑袋,总会联想到那些没有完全开化的史前人类。
开始装修了。以前常听装修的人说一想起那个烂摊子就心烦,就躲着不想去,我却和老妈天天泡在新房里。灰头土脸的看着它一天一天变化,一点一点的有了雏形,现出轮廓,感觉就像是见证奇迹。
我们这栋高层早已注满了人家,出来进去的总免不了有人过来指点一番,对这些经验之谈,老妈一律言听计从。我的意见却被老妈报以你懂什么的不屑。老妈一贯崇洋媚外,自己没主见,就觉得别人说什么都是对的。事事依赖我,却从来没对我踏踏实实的放心过。老妈都不敢拿自己当大人,能依靠的却只有我这个她孩子,这就让她更加感觉到自己的无助。就像一个大小孩在领着一个小小孩过家家,所有别人家的生活,都是用来学习参照的样板,是老妈眼里正常的大人的生活。
母女俩从开始就争吵不断。最后说好各自为政,自己的领地由自己完全做主。公共区域比如客厅和卫生间,要尽量商议着来。
我分到的是阴面的次卧和书房。看着这两间背靠背的小格子间,我苦思良久,决定把两间屋打通,合成一个大卧室。老妈还没听完我的设想,就已经惊得目瞪口呆,直说我是脑子进水了,别人都想要三室两厅,你倒好,把到手的三室要改成两室。
我让老妈别急,听我说完再说。说服老妈,我一向是口才了得,听的老妈将信将疑。问我,万一出来的效果和我想的不一样怎么办,我说出来再看呗,大不了再把墙重砌起来不就完了,能拆就能砌。
工地也开工了。这天正赶着去银行转一笔款,又接到装修师傅的电话,让赶紧去买材料,我正手忙脚乱的记着,手机提示音嘟嘟的响了起来,我看了一眼,见是个生号就没有理。可对方却锲而不舍,嘟嘟的不断的响。
我有些急躁,接通电话时声音不觉提高了几个分贝。
“是李绘姐吗?”对方笑语盈盈的问。
我说是。对方马上转为一种熟络的语气道:“绘姐肝火这么大,可得好好调理调理了。”
我生平最烦这种自我感觉良好自说自话的人了,真不知道是谁给他们的这份自信。正想回一句你是谁啊你!忽然想起来于晓琴有一次和我说起米峰云的妹妹开了一家美容养生会所,正在游说这些人去办卡,不会就是这位吧?
我压下火气,但还是问了一句:“你哪位?”
“我是丽云啊,米丽云。”又是一位对自己的名字有足够自信的人,相信不用拉上她老姐的名号,别人也会知道她是谁。
我只哦了一声,米丽云就又继续说道:“我们店今天正式开业,绘姐你什么时候有空,来体验一下吧?我姐和燕儿姐她们经常来,做全身保养,绘姐你也来试试吧?”
我说我这段时间在装修房子,估计是没时间。
“哎呀!越忙才越要保养呢!要不和同样年纪的人站在一起,会被人比下来的!对女人来说,一个保养一个不保养可是差太多了!绘姐你又得上班又要装修,更应该对自己好一点,要不没等结婚人就先老了。”看来米丽云是做过功课的,知道我得工作,还是未婚。
电话里又是嘟嘟的提示音,肯定是装修师傅在催了,我说了一句哪天有时间一定去就想挂电话。谁料对方对我这张空头支票并不买账,反而追问道:“哪天?”
我不禁又有些火起,求人买东西还这么嚣张!倒好像是在逼债。
“我是想到时候给你留一个我们店里最好的美容师,来为绘姐你服务。”米丽云马上又说道。
我只得许了个日期,这才挂了电话。说穿了,米丽云这么有恃无恐还不是仗着她老姐的面子?你买米峰云的帐,就得买她妹妹米丽云的帐。想通这点,气儿自然就顺了。
一零年的五月份,g55正式易主顶给了吕强。对华永利来说,这也意味着一个时期的结束。那以后他开始尝试各种不同品牌的各种车型,频繁的换车,反正他从来不缺下家。那些在他身边昙花一现过了新鲜的的车子,被转手顶给了建筑材料的供应商,下一级的包工头。刚开始的时候,能够接手华永利的座驾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种荣耀,代表着能力和级别。后来顶账成风,车成了工程中最常见的顶账工具,几万块钱的车能被顶到十几万,反正你要就要,不要连这都没有。很多想卖车的人都会通过工程上的关系把车顶出去。
g55后来也是几易其主,最后不知道流落在了何方。就像那句诗里写的,昔日王孙堂前燕,流落平常百姓家。
后来听说,华永利原本是想把g55给梅小亮的,但梅小亮不接茬。正好吕强想换车就又给了吕强,吕强也因此分到了比以前多一倍的工程量。吕强的霸道给了胡海树,大家各得其所。
办公室那边发生了这么多的变化,我本人还是比较悠闲的。华永利也知道我在装修房子,一般情况下也不来劳动我。只是有一次忽然问我,“搬到华园了?”
我应了一声。
华永利却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我当时觉得他笑得有些奇怪,好像华园是一个什么了不得的神秘机构似的,但也没多想。反正我再怎么也是猜不到他的心思的,我也早就放弃这么做了。
梅小亮和吕强倒是经常会来新房看看,几个师傅都是他们给找来的。这天忙的晚了,我请两个人吃饭。吕强说晚上已经有安排了,老妈一听,马上说她也有些不舒服,不想吃,叫吕强顺道送她回家。
屋里一眨眼就剩下了我和梅小亮,我看梅小亮,问他还吃不吃了。
“吃!怎么不吃?我正饿着呢。”梅小亮道。
我找了个干净凳子坐下,抓紧时间整理妆容。即使我和老妈做足了全套防护,把头脸捂得严严实实的,一天下来仍然是尘满面鬓如霜。屋里只点着一只白炽灯,青白的灯光下,一张脸更是白惨惨的,乍一看能把自己吓一跳。
“就吃个饭,又不是约会,你弄那些干嘛!”梅小亮大概是真饿了,等在门口不耐烦的说道。
我自顾描眉画眼,不搭理他。他那里知道和他一起出去我压力有多大,每个看过他的人,都会下意识的瞅一眼站在他身边的我,我可不想被他比下去。
两个人去了一家新开的火锅店。梅大少今天心情不错,不用人伺候,自己拿了个盘子跟在我身后,不停的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我耐心的一一作答:“这是豆腐卷儿,也是豆制品。”“那是鸭肠,不,这应该是真的,我还没听说过有假鸭肠呢。”
“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能吃吗?”梅小亮一脸的不放心。
“放心吧,保证吃不死人。”我用下巴指了指店里热火朝天的食客们道,“这不都在吃吗。”
“要不咱们还是去老北京吧,我怎么老觉得这小店儿里的东西不太靠谱。”
“老北京的东西只是比这里的贵,未见得就比这里的好。当初没去老北京之前,你们还不是就认得金利?”
“那我来你这个,你再去选吧,我不知道该拿什么。”梅小亮把他的餐盘递过来,我才看见里面只有几根豆腐皮。我摇头,这人真是病得不轻,不只是洁癖,我看还有迫害妄想症和什么强迫症,看什么都觉得可疑。
“亮哥!”旁边的桌上传来一声惊奇的叫声,坐着的几个人一起站了起来,争先恐后的叫道:“小亮哥!”“小亮哥!”
这几个人才像是梅小亮说的奇形怪状。一个个给梅小亮当哥都嫌老,还管他叫哥。
“是你们几个!”梅小亮道,“坐吧坐吧。”
“我们吃好了。”几个人怕冷似的挤成一堆向后退着说道,“亮哥你们慢慢吃。”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我小声问梅小亮。
“本市最早混社会的那批人。”梅小亮目送着那几个人,嘴里和我说道。
“怪不得那么老呢!”我说。
“那是!都是局子里几进几出的人了,能不老吗!”梅小亮道。
“那你怎么会认识他们呢?”我问。
“都在一个街面儿上走动,谁还不认识谁啊!”梅小亮轻描淡写的说道。
“他们看起来好像很怕你?”我说。
“那不叫怕,那是尊重!”梅小亮半开玩笑的说道。
我也笑了笑,过后就把这事忘了,后来吴勇民因为强占耕地恶性竞争被定性为黑恶势力,我才知道,华永利他们和这些所谓‘社会上的人’一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收欠款,拿项目都有这些人的一臂之力。只不过华永利谨慎,这些交道从不放在台面上进行。
我选好了菜品,又转悠着去选了蘸料。想起火锅刚在我们这里兴起的时候,一些老年人对把人吃的东西叫成‘料’---火锅底料还有蘸料---很不以为然,说牲口吃的才叫料呢,草料,豆料。这人吃的东西也叫成料,那不是骂人了嘛。因此推断这社会肯定是要倒流了。现在看来,人家非但没倒流,还正流的好好的。
给三合一患者选了最简单的麻酱蘸料,只加了一些花生碎。所有带味道的调味品在梅小亮看来都属于是异味,都拒绝接受。我就勇于尝试多了,凡是看起来还不错的都来一点,最后又加了两大勺蒜汁儿,闻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见梅小亮吃得挺欢,我装作随意的问道:“领了任务了?”
梅小亮抬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今年的活怎么样,好不好做?”我换了个角度又问。
“好好吃你的饭!”梅小亮又不耐烦起来,一皱眉头道,“挣钱不多,管的闲事倒不少!”
我压下嘴边的话,没再出声。我已经听到消息说,华永利今年可能会和梅小亮分家,说是要让梅小亮独挡一面,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时要往开撇梅小亮。梅小亮以后就得和吕强他们一样,得从华永利手里转接工程,而不再是他的合伙人了。
自从听到这个消息,我就一直为梅小亮担着心。真是奇怪,好像他的荣损和我有关系似的。我还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就像你的心有一部分悬在了身体外面,你得分神去保护去遮挡。
“以后,”我抿了抿嘴唇,又说道,“说话做事都小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