洲际大厦工地外有一个长长的斜坡,这个斜坡下面有一个临时性的外来民工聚居地,是工地与聚居地的距离,同时也是洲际大厦民工们与聚居地的距离,民工们只要下了斜坡,来到临时性的自由聚居地,也就仿佛来到了贫民窟一般的城市村庄。
这里有理发店、饭店、烧烤店,有卖杂志卖影碟的门头,冲洗照片的门头和擦皮鞋的门头,还有服装专卖店、水果店、超市、药房,终日有各色的车和各色的人穿行、走动,是真正意义上的川流不息。此处其实就是城市的一个街道,一个边角,离繁华地带很近,可是在姚动生这些民工眼里,已经是城市的中心,城市的全部了。
一些年轻的民工,常常在吃午饭的时候,端着饭盒,从坡上走下来,远远地看着那热闹,一些嘴唇抹得猪血样红的青年女子,叽叽嘎嘎从服装店串到烧烤店,再出来时唇上的红不见了,脸庞倒红得灿烂,一些头发比上衣还长的青年女子,从卖杂志的门头窜到理发店,再出来时一头黑发顿时变成了马鬃红或马尾黄了。
一些衣服只在肚脐上的青年女子,在道旁正转着,突然的就进了一家擦鞋店,让那些穿着马褂的小伙子对着他们的肚脐眼擦皮鞋。他们因为年轻,眼里串动的就大都是年轻女子,他们因为站在街道的一边,便只能看到对面,看着那城里的热闹,便仿佛自己也热闹了一回,其实他们与那热闹永远隔着一层皮,如同隔岸观火。
人们可能也猜想不出,一些穿戴漂亮的女孩在烧烤店里大口吃肉是什么德性,猜不出把黑头发染成黄头发是怎样一个过程,倒是一些有资历、已经成为大工的民工,他们因为工资高,偶尔下下小馆,扔十块八块血汗钱解解馋。
虽然由王兵带队去那个风情老板娘的牛肉面,但那玩意儿天天吃也会腻的,有时姚动生也去吃快餐盒饭,所谓快餐,各种各样炒好的菜都放在几个破旧的、褪色的大塑料盆里。饭只要一块钱,饭是可以随便吃的,素菜是一元五毛钱一份,荤菜是两块钱一份,有好多种菜,可以随便点。
那天,姚动生邀请王兵、牛天菱夫妇去外面小吃摊会餐,他们要了一份鸡皮炒辣椒,一个韭菜炒猪血,还要了一份炒豆芽,一份青菜。大约是做饭的米发霉了,饭吃在嘴里象豆腐渣,和盛饭的碗一样粗劣。菜里倒是很多油的样子,可那油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味儿。
最重要的是,对于嗜辣成性的姚动生来说,没有辣味的饭菜实在难以下咽。但有辣椒的都是荤菜,所谓的荤菜,比如西红柿里有星星点点的鸡蛋就算一个荤菜,还有就是很多的韭菜里加几块猪血,或者鸡皮炒辣椒,这些都算荤菜了,其中那道鸡皮炒辣椒油乎乎的,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金叶芳吃了一块鸡皮,她嫌太肥腻便拔进牛天菱的碗里。以前在家的时候,家里再穷,牛天菱是坚决不吃肥肉的,但现在不知为何,现在他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肥腻的鸡皮更美味的东西了。
正在牛天菱细细地、一点点品尝美味的鸡皮时,露天舞场的音乐忽然换了,里面是一个高亢的女声,这女声唱的曲子不象歌却也似歌,类似于数来宝。但词却是这样的这样的:“摸摸你的腿啊,你真美啊;摸摸你的背啊,你跟我睡啊;摸摸你的手啊,你跟我走啊。。。”
金叶芳的脸当即一热,再不好意思抬起头来。好半天,她才听到牛天菱愠怒地说:“这女人唱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歌啊?真不要脸!”
旁边的矮脚虎王兵不以为意地笑笑:“这有什么啊,这歌每天都要播几十遍呢,听惯了你就无所谓了。”
牛天菱和金叶芳面面相觑,望着四周忙碌的小贩、脏乱的灶台、破旧的桌凳、粗劣的饭菜,如果说所有这些两口子都可以忍受,那么无法忍受的是,当大家为了生存被迫吃着这些变质食物时,夫妻俩的心灵还要被这种粗俗不堪的所谓歌曲污染?
事实上,不要以为农民工走进了热闹也就真的热闹起来,他们走进去往往比在工地里还要孤单,因为那时,那些大手大脚花钱的青年就在他们对面,他们自得其乐,旁若无人,他们无拘无束地喝着乐着,完全不理屋子里的其他人。对比他们,中老年农民工想到自己的劳累,想到家里的日子、家里的老婆孩子,不由得就走了神,就变得沮丧、不开心。
一栋栋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城市因这一栋栋大厦簇拥,显得格外美丽;一座座城市立交穿无数繁华小区,通往城市各大路口,形成珍珠般的小区生活带,成片的富裕圈,发达的商业区,带动大京都经济飞速发展,国家财富与日俱增,许多地方财富放了一个卫星又一个卫星,其实,农民工付出很多很多。
从小馆出来,走回工地,姚动生、王兵、牛天菱两口子等人神情放松下来,再回头看,会觉得那个世界离自己更加遥远。事实上,在每一个城市的每一个建筑工地附近,大约都有这样一个街道,它们作为城市的一角展现在民工们的生活中,它们与民工没有太多实质的联系,它们却是民工生活中真正的城市。姚动生一月半月,确实从工地走出过,来到这里的都市里村庄的人群中,孤单单的下过小馆,喂喂肚子里的馋虫。
可是,在这个工地上,姚动生很少出来吃摊点上的饭菜。水泥灌浆的时候,活累人乏。有一天晚上下班,他从坡上走下来,刚走到街口,发现一个满身脏稀稀、满脸布满黑灰的年幼瘦瘦小孩子,端一只空饭盒蹲在那里,小孩子张着嘴巴痴看着烧烤店的样子,让姚动生肚子里的馋虫一下子就断了气儿。姚动生肚里的馋虫是被一口涎水淹死的,死得干净、彻底,他便在烧烤摊买了十串烤串给那小孩,小孩瞪大眼睛接过,向姚动生报以谢意,转瞬便跑开了,最后在一个卧躺在地上的老人面前停了下来,小孩只留了一串,其余九串全给了那位老人。从那以后,姚动生好几个月都没往工地外斜坡脚下那条街道挪过一步。
北二环冷清的街道上,停留着很多出租车。落光了叶子的梧桐树。伸展在雾气中的枝桠是寂寞疾驶的车子带着她穿越霓虹和夜色中的城市。她把这个城市称之为石头森林。而她是一株开着苍白花朵的植物,在这座不夜的城市中,人人都沉醉于灯红酒绿,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闪着迷乱的光,迷了人眼,乱了人心。。。
叹息,深沉如夜的叹息,来自那个顶楼广告的身影。她的睫毛上,挂着迷蒙霓虹灯点亮的霜。护城河载着一溪彩色的灯光倒影,安静地奔流,而她的叹息,破碎了小河的光影。夜色渐浓,城市却依旧繁华喧嚣了都市的奢华,也掩盖了星月的清辉,放肆地把变幻的彩色投向天空。天空朦胧,连黑也不纯粹了。
突然“啪!的一声”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倒在了二环马路边沿,仅接着又是很刺耳的刹车声。
正在散步的姚动生举目望去,刺耳的刹车声来自于一辆白色的宝马740。他立刻奔了过去。
人人都有喜欢凑个热闹,一个看上去大约三十五六岁的壮汉,被压在自行车下。表情非常的痛苦,但没看到有血迹。壮汉卖力的呻吟着,五官夸张地扭曲。显然是表演过头了。因为,事实上白色的宝马车上找不到任何被挂擦的痕迹。
“碰瓷!”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碰瓷?姚动生突然想到,因为他实在想不出如此痛苦的表情能和毫无痕迹的车身联系起来。
很快,姚动生便证实了自己的观点。一个流着长发大约在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突然从天而降,姚动生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显然他是有备而来。
呵呵!精彩即将继续,姚动生怀着种无比复杂的心情期待着这场闹剧的演出。果然,那个年轻人径直的来到车窗旁,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喊着:“撞人了,撞人了!”
这一声喊,立刻吸引了路人甲乙丙丁,顷刻间,宝马车的四周被人群包围了起来。
姚动生四处张望,却看不到一个交警。也是,夜里七、八点钟,正是我们亲爱的交警兄弟们推杯换盏之即,谁都不乐意在这个炎热的夏天四处溜达。姚动生奋力的挤到人群的最前面,心想!本大爷是第一个观众,凭啥不让我占个好位。
可是,那宝马740的车门始终未开,透过茶色的车窗玻璃看不清里面的人。姚动生从大概的轮廓上判断应该是位年轻的女人。她是不是被吓坏了?以至于不知所措?。。。
长头发的年轻人在和那位正兴致勃勃的壮年表演者交换了下眼神,姚动生看的真真切切后,感觉已到火候,可以进入高潮。长头发开始轻敲车窗玻璃,一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神态。人群渐渐入戏,甚至有人大声的指责宝马车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