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姚动生意外的是,当王兵扶着姚动生一跛一拐地回到工地时,工地大门还紧锁着不开,还不到六点钟,难道工人还没有上班?
好不容易吼开了工地大门,经过一番解释,看门的老头才让他俩进了工地。姚动生来到宿舍楼跟前,正在洗涮的工人感到万分惊讶:“呵呵,终于赶回来啦?没有被抓?”
王兵生气地回道:“你吗什么话嘛?难道你还希望老子被抓?安的什么心?”
“矮脚虎,你娃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你运气好,你俩不知道,昨晚我们宿舍楼抓走十多个,就连煮饭的两口子都被抓了。”
“我考!有没有搞错哟,付岩杰、鲁出雪人家两口子证件齐全,属合法夫妻,凭什么给抓走?”王兵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嗨,这年头不讲理!这次不但查暂住证,还要查结婚证、节育证甚至卫生证。他两口子虽然暂住证、结婚证、婚育证三证俱全,唯独没办治安联防员们所说的‘卫生证’,所以给抓走了。可是,在这之前,我们从没听说没办卫生证也要抓走的啊。”
“卫生证是个什么东东?这年头越来越搞不懂了,逮住什么编一个名堂罚钱,咱们这农民工还有法儿活吗?这该咋办呢?”
“能咋办,只能请姚老板出面花钱捞人了。这回倒好,工地上伙夫被抓,没人做饭,一干人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呢?”
“真你妈新鲜!”姚动生小声嘀咕了一句。
姚动生推门进了民工宿舍,屋内也没有人,床上被褥被翻得乱七八糟。七点钟的时候,宿舍走廊里才有了人走动,但很少,姚动生忍不住好奇问了隔壁间的工人,一打听才知道,楼里很多民工都被抓走了。大部分被抓走的人是暂住证过期未及时补办的,只有几个是没有卫生证的。
还有那些没有结婚证就住在一起的未婚情侣,没有结婚证便是非法同居,被罚的就不是一百两百的事了,由此产生的一连串后果是,他们今天没去上班的话,轻则要做旷工论被罚款,重则被工地开除,真是祸不单行呢。
待到老板姚清远带着钱去东城区治安联防队时,鲁初雪和她老公付岩杰在那里呆了一宿了。据他们事后回忆说,治安队员把他俩带到了治安派出所,并用手拷拷在水管上。两口子不知道我们犯了什么错,竟然要用手拷来对待,也不知道这他们想干什么。。。
大概一小时左右之后,进来个几个人,问他俩有没有亲人朋友在这边?然后叫鲁初雪她们打电话给亲人来赎。。如果自己身上有钱也可以自己交保金出去。。鲁初雪只好把身上仅有的二十元钱拿来当电话费,立即打电话给老板姚清远,让他来赎他们夫妻俩。
据鲁初雪回忆说:“我们两口子有结婚证等证件基本齐全算是万幸的了,那些未婚同居的就属违法行为了,几乎都是按嫖娼论处的,那就不是几百块钱的事情了,而是成千上万的事情了。
治安队的那个并不太大的房间昨晚容纳了两百多人,人太多,他们被挤得连蹲下的地方都没有了。水泥地很冷,蚊子很多,天气又热,男人女人混迹一屋,什么人都有,什么味道也都有。时间久了,就有人在屋内大小便,开始还只是男的,后来很多女的也憋不住了,没办法只好就地解决。为了加强管理,防止被抓的人逃跑,队里是不另外提供厕所的。”
“不可能吧?人有三急,到哪儿都得吃喝拉撒,我估摸着抓的人多了,现有的厕所不够用。”
“厕所不够用也不是理由,所有人不可能同时入厕,关健在于队里人手不够,没人看着这么多人一一上厕所,他们忙登记,忙着催促这些人打电话向家里人要罚金,忙着收钱。”
“你说得也忒惨点了,这些人素质怎么低呢?”
“那些搜身敛钱物的联防队员大多也是外地人,素质能好到哪里去?昨天夜里,人一批批被抓进来,又断断续续被领回去。我媳妇儿鲁初雪遭遇还好点,倒是我,昨夜被抓时,因为以前从来没有因为没办卫生证被抓过,也从来没有人要我们办过卫生证,我火气一上来就跟治安队的人争辩了几句,结果被几个治安队员打得鼻青脸肿,最后要不是其中一个治安队员是我们一个省的老乡,听出我的口音,从中解围,否则,还不知道要被打成什么样子呢。”付岩杰心有余悸地回忆说。
“如果姚老板没有及时拿钱还赎你们,关24小时还不得放了?”
“兄弟呀,你好天真,这没有暂住证的人,是被关在治安队的收容所,不是派出所强制拘留,没有24小时那一说。”
“既然不是派出所拘留,是收容所收容,那更得放人了!”姚动生还不放心地追问。
“小兄弟,我都没法给你讲明白,收容所的政策游走于法律边缘,可放可不放你,关你超过三天还没有人拿钱来赎的,就要被送到七里渠干苦力,然后再被遣送回原籍。比如你是四川人,那就给你送回四川。京都干的那三个月苦力是一分钱也没有的,据说那是遣送回原籍的费用。”
“对呀,遣送回原籍有啥可怕?大不了我再坐火车回来呗!”
“兄弟说得到轻松,你是没经过这些苦难不知天高地厚,送你回四川就到广元,然后广元治安队还叫你家里拿钱赎人,不然的话,你会平白无故消失达半年之久,音讯全无!”
“啥?音讯全无?!难道就地把我灭了?”
“那倒不至于,没人来赎,就把你发配到广元山区里做苦工、烧白灰,或下煤窑什么的,等过了半年时间,给你点路费才让你各自滚蛋!”
“我算是听明白点了,如此说来我真的害怕,我还是赶紧加暂住证去吧,办一个得多少钱?”姚动生问付岩杰。
“平时正常情况下办理暂住证是每人一年一百八十元,但如果被抓起来再去赎就不是一百八十块钱的事情了。态度好且有关系的,五、六百块钱就可以了,态度不好或没关系的,就是一、两千块,把他们惹毛了的恐怕得几千元。只有在歌厅、洗浴、按摩上班的人员,那罚的钱一般比较固定,基本上都是一次每人两千元,少一个子儿也不行。”
“一百八十元也不少呀,我每天打小工才15元,好家伙,办个暂住证差不多花掉我半个月工资呢?”
付岩杰反驳说:“办暂住只是其中一个证,你还得办一个进城务工证,还得每月15元,如果夫妻的还得办婚育证,办这个婚育证之前,还得有京都医院的体检证明,体检费也一百多元,夫妻还要办计划生育证。。。反证,好几个证,都是钱啦?如果刚来或者是打工时间短,就这证那证的费用你都负担不起!”
“这么黑呀,难怪好多人并不积极办证,这么多证办下来确实花费不小呀,本来想进城挣点钱,没想到还没干活儿挣钱呢,先倒贴进去不少。”
“岂止不小,工资挣的少的三个月甚半年工资都戳脱了!昨晚有一个小伙子和他女朋友那天在街上碰到查身份证,而刚好那天他们没带,小伙子没有表现出太窝囊的样子,因为有女朋友在身边,反而刺激了他的雄性激素,不知天高地厚地与治安联防队员争执起来,结果就糊里糊涂被人抓起来了。赎金也不是几百块,而是几千块钱,那些人叫这对男女打电话给家人拿钱来赎人,否则按刑论处。”
姚动生听后吃惊地问道:“那里面还有这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不应该呀!”
“什么不应该呀?事情已经发生了,小伙子的家人几经周折才找到关小情侣的收容所,一个叫七里渠的地方,交了钱,小伙子和女朋友才被放出来了,当他看到家里亲人时忍不住嚎啕大哭,头发被剪得东一撮西一撮的,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了,还得了痢疾,因为他们吃的都是已经馊了的饭菜。”
“说得也太可怕了,我简直都有些不信!”
“嗨,我原先也不信,通过这回的事,我开始信了。跟我们一起被关的人群里面,有好些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被逮,有的是‘二进宫’、‘三进宫’的,许多人目睹了太可怕的事情发生,出去以后怕的要死,怕到尿流,睡觉的时候做恶梦,惊醒了。”
“怕,当然怕。但对有些人来说,还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比如做为一个人的最起码的尊严。古人说士可杀而不可辱。”
听完付岩杰两口子的讲述,姚动生心中真是五味杂陈:外地人不知道每天有多少人在大城市因为没有暂住证抓进去,几乎每天就干这事,一车车地抓,抓进去的人里面有很多人就因为这个劳动了三个月。
大多数人面对暴力时表现出的恐惧,选择卑恭屈膝,选择拿钱消灾,没人反思过这是什么原因?为什么要如此对待进城务工的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