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碧波茵茵的老睢河夏天是最热闹的。
一大早,各家的男劳力,青年姑娘小媳妇们,挑着水桶相互的打着招呼,有说有笑的到睢河边的坝子上排队担水。
五朵每天起得都早,家里的水缸几乎都是她挑满的,缸大,盛货,来来回回得挑好几趟才能挑满。五朵本来就矮胖,水桶梁子上的绳,都得挽几挽子才能挑起来,挑两桶水杠杠的,腰挺得直直的,走路都带风,比爷们汉子还有劲。
玉兰经常搁别人跟前夸,别看俺家五朵长得五大三粗的,人可听话了,粗活累活细活都能干,勤快,懂事,孝顺,谁家要是摊上俺家五朵,那可真是找着了,那可是上辈子修来的,有福了。
三朵懒,饭都懒得做,别说出力挑水了,家里活能躲就躲,得滑就滑。
三朵其实很精灵的,学啥会啥,绣花,做鞋什么的,看一眼就会了,家里姊妹几个,数她做饭最好吃,就是懒,不干,一早队里要是不出工,她能睡到太阳升到半天高,玉兰说她几遍都不起来,除非说,下雨了,死三丫子,你的小白鞋要淋湿了。你看看,三朵爬起来,跑得跟兔子都快,去拾自己的小白鞋和衣服。
四朵起得也早,想去挑水,家里也没让她干过,一瘸一拐的走路都不得劲,也没让她干过出力的活,总觉得当初没把孩子的腿瞧好,是大人的错,再说四朵长得就让人欢喜,惹人疼,除了宝旺和剩娃,明举和玉兰就偏疼四朵些。
平时在家里,四朵就帮着干些轻省点活,五朵挑水,她就烧锅做饭,剁青草喂猪。
前些日子,有媒人又来给四朵说婆家,对方弟兄五个,排行老二,二十九了,模样也一般,家境也一般,弟兄多,说媳妇一般得看家庭,耽误来耽误去,年龄就大了,更不好说媳妇了,条件不怎么样,就想说个有点残疾的,能将就一家人就算了。玉兰去男方家看过,考虑到四朵的腿,就提一个条件,要是男方家愿意给四朵买台缝纫机就答应,毕竟男方比四朵大了那么多,况且缝纫机也是给四朵学做衣服用的,等成亲了缝纫机还带回婆家。男方是看上四朵模样了,就是褒贬四朵腿有点瘸,一台缝纫机要二百多,还在犹豫没确定。
四朵知道了,死活不答应,年龄那么大不说,还这么抠门,不同意。
玉兰给媒人回了话,也就拉倒了。
吃好刷好,趁天还凉快些,四朵把父母的衣服,宝旺剩娃的衣服,包括五朵和自己的,拾一大篮子,端个瓷盆,拿个棒槌往河边去洗。
四朵正洗着衣服,三朵提着自己的几件衣服,甩哒甩哒来了。
四朵装作没看见,三朵就把衣服往盆里放,四朵看都不看,捞出三朵的衣服就往河里扔,眼看着衣服往河心漂,慢慢往下沉。
三朵那个气啊,四朵,你个死丫子,你想死了,怎么我的衣服就不能洗,我不是也给你洗过吗!我看你是生疯了,边气哄哄的骂着,边脱凉鞋,下到河里捞衣服。
四朵嘴也不饶人,回嘴说,我嫌你脏人,你以为我不知道啊,不要脸。
三朵手提着捞上来的衣服,还没上岸,一听,不禁的红了脸,愣了一下,就站在河里,弯着腰,自己洗起自己的衣服来。
姊妹俩谁也不理谁,各自洗着手里的衣服。
三朵搁河里洗着洗着,自个自的,嘿嘿,笑了起来,说,憨四朵,把衣服递过来我帮你洗。
四朵把脸转一边去,不看三朵,手不停的洗着衣服,也不理她。
三朵也不恼,自己到瓷盆里拿几件洗起来,还站河里。
四朵索性站起来,不洗了,擦擦手,转头就瘸个瘸个的走了,衣服不洗,盆也不拿。
三朵站在水里,看着歪倒歪倒往家去的四朵,嘿嘿笑着说,死四朵,你不洗,我来洗,你要是胡扯,你看不把你嘴给撕烂了。
四朵头都不回一下,径直回家了。
傍黑时,河边就是纯爷们的地盘了。
大半个庄子的男人孩娃,都到坝子附近水浅的地方,一个个脱得赤条条的,连个裤头都不穿,光着身子就下水了。
你看看,水面上,跟下面疙瘩似的,黑压压一层子,满满当当都是人。
爷们边洗边聊着,啥呱都啦,也有说荤腔的,有的爷们受不了,有反应了,都不好意思上岸,等别人走得差不多了,自己消了点火,才跑上岸,看到的能笑话死;要是没结婚的小伙子,那就更羞得不行,在水里得挨到天黑,才好意思爬上岸,穿衣服回家,弄得跟做贼似的;还有的小伙子听荤腔听得受不了,就凫水到没人的远地方,自己搁那鼓捣鼓捣个半天,有人看到可就有呱啦了,就会说,谁谁个熊孩子搁那干么来,都猜猜,一帮爷们就哄笑了,也很有趣。
小孩就更会闹了,小孩聚一块互相打水仗,打不过的就捣猛子到水下,拽对方腿,非把对方干倒,才大笑着游开,你追我赶的,闹腾得不亦乐乎。也有水性好的凫水到河中央,还有凫水到对岸的。
大夏天,正是水势旺的时候。
老睢河一到这个季节河水就涨得多,最宽处有百十来米,中央垄沟水深得很,大人都够不到底,最深处有两人加起来那么深,淹死过好几个人。
毛头弟弟就是大前年发水时候,洗澡淹死的,一家人给天塌了一样,毛头妈哭的啊,眼都要哭瞎了,嗓子半个月都说不出话来,到现在想到那淹死的小儿子,又时候还抹眼泪。
毛头妈性子爆,平时也大大咧咧惯了,脾气说好的时候,那真就好得不得了,跟个顺毛驴一样,说不好,火气一上来,一下子就蹦起来了,身子又肥胖,一蹦多高,浑身肉膘乱颤,家里吃食还不好,毛头大精瘦精瘦的,毛头姊妹几个也没有胖的,好像家里饭都让毛头妈吃了,日月过得紧吧吧的,还能胖成那样,也真是没谁了。
说是吃的还不多,喝凉水都长肉,就那体质,没法弄。
特别毛头妈的身子,给个大石磙子似的,屁股跟个大磨盘一样,衣服穿得瘦了点,都好像能撑破了,毛头大在与不在,庄上人都欢喜拿毛头妈开玩笑,当着毛头妈的脸也开,就说大磨盘,还会说毛头妈的那个,耷拉着挂搁胸前,给布褡裢一样,孩子驮搁背上干活,不用折腾把孩子抱回怀里,只要把那个往后一甩就能喂孩子了,说得一大圈人都能笑死。
毛头妈也不生气,要是平辈或晚辈的说,毛头妈就笑着骂,撵着揍。
毛头妈说话做事跟个男人样,敢说敢做,有劲,打仗男人一般都干不过她。
毛头妈很讲理的,谁家吵个架,邻里闹个矛盾什么的,她一去,给评个理,该谁的不是,就说谁的不是,任谁也不偏向,公道得很,连说带诈唬的,就能把事给平息了,队长去说都不一定有这个效果。
毛头妈心地善良,人真是个好人,就是有点不幸,三个儿子,两个闺女,小儿大前年淹死了,大儿大头是个半憨子。
毛头还好,可读书不照,毛头大是这么想的,就这一个十全儿子了,就想让毛头多识几个字,没考上初中还要继续念,让毛头再蹲一级。
闺女大凤二凤都没让上过一天学,你看可偏心。
大头半憨子,搁家轻活重活都让大头干,大头不惜力,要是再夸他两句,那干起来就更来劲喽。
大头二十六了,不识数,连十都数不到,庄上人开他妈玩笑,他不仅不生气,还跟着起哄闹着玩,别人也欢喜撩他玩。
明辉有天对大头说,大头啊,队长给你找个工作,让你去当工人你可去?大头嘴一咧,高兴的啊,跟什么似的,连说去,去,俺去当公家人,让俺去干什么来?明辉说,大头你去家,让你妈给你买个打气筒,我让你到城市里去给火车轮子打气,当打气工人。大头高兴的屁颠屁颠跑回家,缠着他妈要买打气筒,他妈一问是咋回事,气得撒腿就跑去队里,找明辉算帐,骂明辉是个缺德玩意,孬种孩子还是队长来,撩俺家憨熊大头玩,可是个人了。撵着揍了明辉几皮锤。一大圈子人都笑死了,明辉都笑岔气了。
揍完明辉,毛头妈也禁不住的哈哈笑了起来,笑着骂明辉,狗日的明辉,你要是再撩俺家大头,看我不拿棒槌擂死你才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