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景色虽美,但终归不能看尽。伴随着冉冉升起的香烟,两百余名考生被分别带进了不同的考场。
负责分发试卷的监考官和书院教谕一同确认封条完整后,神色严肃的取出了试卷,按照从前往后的顺序依次传递至每名考生的桌上。
邱歌拿到试卷后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提笔就写,而是将所有题目全部都过目一遍后,才在左上角填好了自己的名字。
这种做法自然也是来自他在另一个世界时所学到的经验,一般考试的时间虽然相对来说比较充裕,但正确的做法就应该是在阅题后先挑出那些容易的出来做,这样才能保证不会因为卡在某个难题上而导致最后无法将整张试卷做完。
正如凌宇先前告诉自己的那样,初试的试题绝大部分都和会试的题目难度相差不多,因此邱歌没用太长时间就完成了大部分的试题。
相比会试的题目比重,书院更多的增加了关于经义的注解,反而减少了能展现出考生灵活性的战策问答。这也让那些并不擅长死记硬背的考生暗地里叫苦不迭,毕竟他们更多的时间都用在了自身的修行上,哪里有时间去背诵那些光是看着就让人两眼发昏的经书。
香燃近半,在大部分考生仍在挠头抓耳的时候,邱歌已经做到了试卷的最后一题。
这道题的题目很简单。
以雪月为题,作一首诗词。
这是在以往任何一年的试卷上都没有出现过的题型。所以当其他的考生抱着先完成后面题目的想法而看到这道题时,不由纷纷的瞪大了双眼。
一时间,整个考场都陷入了一片长吁短叹的声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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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内的草坪上,陈知舟沉默的看着邱歌所在的考场,神色中隐隐透着些许的紧张。他能感觉到这两天朝堂上的风向忽然改变了许多,许多太傅当年的大臣门生都莫名其妙的接到了大理寺的调查令,据说是要查清当年那件事发生之后,是否还有落网之鱼。
凭借他敏锐的直觉,自然从邱歌的姓氏当中发现了某些端倪。但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先不说他一直都认为圣上在登基前后做的那些事情有悖人伦,光是剥夺了原本属于那名少年的会元就足以让他的良心深感不安。
他可以被人称为是一个好官,因为他从来都没有做过任何作奸犯科的事情,他也可以称自己是坏官,至少当许多不公正的事情发生时,他并没有站出来面圣直谏。
他其实并不怕死,但他同样也爱惜自己的生命。作为一名励志要将氏族势力赶出朝堂的寒门官员,他必须要让自己活着。所以他只能在暗中去弥补内心中的正义与愧疚。
就在这时,先前将考生们领进书院的方鸿雁忽然走到他的身边,开口问道:“陈尚书,不如我们来猜猜,谁会成为今年初试的首名?”
陈知舟看着眼前的这名教谕,沉声说道:“南山家的那位少公子既然能在殿试上得到圣上的认可,成为今年的状元,那么想必书院初试的题目也难不倒他。”
方鸿雁笑了笑,说道:“陈大人难道就没有别的人选了吗?”
陈知舟微眯着双眼,语气平静的说道:“方教谕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方鸿雁盯着他看了一会,随后朗声笑道:“我只是觉得颍川卢氏的二公子和蜀中殿试的那位榜眼,说不定能够超常发挥,将南山家的状元郎拉下马来。”
“倘若真是如此,那倒也是有趣。”陈知舟背负着手,看着前方那片被浓雾包裹的草坪,语气毫无波澜的回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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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歌看着试卷上的最后一题,许久都没有动笔。
汉朝以五经为祖祢,以圣贤为准则,重师法传承,章句治经。所以主要以汉赋散文为主,而诗词方面则显然是南人居多的大周更有优势。
他曾经也在诗册中阅读过一些南人的诗词,但无论是题材立意还是文笔深度,都远远不如他记忆中的那些大家作品。
其实他完全可以借用脑海里涌现出的唐诗宋词来完成这道题目,但他并没有选择这么做。否则他和那些在背后剥夺了他会元称号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古往今来,有太多自私自利的人将他人呕心沥血的作品化为己用。不管这些人是出自什么目的,都是对原作者极度的不尊重,也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
所以邱歌并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便在这时,监考官侧过头望了一眼即将燃尽的香烛,低声说道:“各位考生请最后再检查一下,是否在试卷的左上方填好了姓名。”
邱歌抬起头看了一眼周围那些仍在埋头填写答案的少年们,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后,用笔尖蘸着黑墨,神情十分认真的落在了最后一道题的下方。
钟声响起,香已燃尽,半空中残留的余烟亦渐渐散去。
监考官将考生们的试卷收回,重新装在竹筒并贴上了封条,随后直接送进了不远处的教务楼。十几位颇有名望的书院老教谕,此时正靠在楼内的竹椅上打盹。
随后不知听谁忽然喊了一句:“试卷送来了。”于是这群原本无精打采的老人们,就像是遇见了世间最烈的酒,或是最新颖的文玩,噌的一下迅速从椅子上跳起,浑浊的双眼中刹那间绽放出了无数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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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马车伴着清丽的阳光缓缓行驶在书院外的朱雀大街上。
车厢内的长公主殿下透过窗户看了看不远处黑压压的人群,然后将目光落向了书院,似乎想要直接穿过那两扇厚重古朴的正门,看清其中的景色。
“殿下若是想要进书院看看,属下这就通知书院的教谕们前来迎接。”张广昌骑着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隔着车窗说道。
“不必了。”长公主神色清冷的回过头说道:“都说书院内别有天地,有时间本宫倒是想亲自去见识一下,不过今日暂且先回府里吧。”
她刚刚才从宫里离开,因为圣上确实得了风寒而卧床不起,身为汉人心目中贤明的长公主殿下,她当然要去看看自己这位杀伐果断的弟弟。
只是当她路过书院的时候,却忽然想起了那个被她从太傅府内捡回来的少年。
她不认为一个在会试上连三百名贡士的名额都没有捞到的人,能够在书院的入门试上大放异彩。
但她总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这种感觉就和当年圣上决定孤注一掷,发动嘉兴门之变前一样。所以她才会不惜因为触怒父皇而被贬回清河郡,也要离开长安这个是非之地。
事实证明,她当初做的这个选择极为明智。否则今日她也许就会和那位深受父皇喜爱的皇二弟一样,成为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只是这一次,她又应该如何抉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