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耶楼一步步走远的背影，夜蓝忽然感到一阵心痛。
忽然，夜蓝想追上他，告诉他，她想陪他一起走。无论前面有怎样可怕的命运，她都会在他身边，让他不再孤独流浪。
夜蓝好像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耶楼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会失声痛哭。
“龙谨。”夜蓝轻唤道。
龙谨简直不敢相信这个萧瑟荒凉的声音出自这个年轻的小亡灵法师。
“龙谨。”所以夜蓝又喊了一声。
“嗯？干嘛”龙谨居然有些紧张，她的声音竟然变得有些像一个故人。
看着耶楼远去的方向，秋天的风吹得夜蓝眼睛有些干涩：“龙族都有你那种看透人心的本事吗？”
不等龙谨回答，夜蓝又道：“你能看透他吗？他心里有什么呢？”
龙谨摇了摇头：“什么也看不到，那里是一片黑暗。”
说罢，龙谨惊觉自己竟然不自觉的服从了这个女人。
夜蓝点了点头：“那可是魔族之王的灵魂呀，必定是如深渊一般不可度测啊。”
龙谨心想绝不能陷入夜蓝的节奏却还是不自觉的跟着点头，脑海中不禁浮显出读取耶楼时看到的景象。细思之下，那堪称壮丽的黑暗令这龙族的新王也不禁微微颤抖。
“仿佛在和深渊对视啊……”龙谨心道。
夜蓝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耶楼离开的方向，脑海中浮现出各种各样的耶楼。
挥剑舞蹈的耶楼、重伤倒地的耶楼、痛哭流涕的耶楼、面目狰狞的耶楼、牵着自己手看日出的耶楼、逃跑的耶楼……
短短一天，一个男孩闯进了一个女孩的心里。
干涩的眼睛终于涌出泪水，夜蓝抬手擦了擦眼睛，小跑着追了上去。
看着夜蓝磕磕绊绊地离开，龙谨看着旁边的空气埋怨道：“你这个老混蛋，为什么连双鞋子都不给徒弟穿？”
龙谨注视的空气扭曲起来，涌出丝丝黑雾，雾中又显示出老法师苍老的身形：“小崽子皮又痒了？”
龙谨干笑了两声：“呵呵……多年不见，跟叔叔开个玩笑，玩笑而已……”
老法师也一笑：“那老家伙还没死吧？”
龙谨道：“托您的福，还能飞得动。家父说了，地狱之路，希望叔叔可以指引。”
老法师默然，似乎陷入了回忆。
良久，龙谨道：“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拦着她呢？”
老法师道：“为什么要拦着她？他可是未来的魔王，我徒弟如果能成为王后，不也是美事一桩？
龙谨叹道：“我们都清楚魔王复生意味着什么。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个女孩扯进来？”
老法师道：“不，你不知道。连魔王都没有见过小孩子怎么会知道魔王复生意味着什么？”
感觉被轻视的龙谨怒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老法师道：“那你就该知道，陷入漩涡的人，从来都别无选择。”
龙谨道：“可她还那么年轻……为什么……？”
老法师反问：“耶楼也很年轻，你为什么不想救他？”
“因为……”
龙谨想回答，却无言以对。
陷入漩涡的人，从来都别无选择。
“人族必须死，因为魔王必须生。”
巨大的双翼扬起，龙族之王已在云端:
“黑暗之子既然在这里，寒若川手上的人是谁呢”
老法师道:“你知道？”
龙谨道：“不知道，所以我要去搞清楚一些东西。不能再让寒若川和逍遥公子牵着鼻子走了。”
老法师仰头看着那巨大的阴影，急道：“事态发展已经出乎意料，没有万全之策，龙族万不可轻举妄动！”
龙谨笑道：“不好意思，我喜欢即兴表演。”
夜，死径，大帐。
整个下午，丫头都把自己关在帐内，直到太阳落山才吩咐人将帐帘挑起。
柳画生从来没见过如此样子的丫头。
用心搭配的服饰，精致的妆容，不无慌乱的浅浅微笑。眼前的一切都让柳画生重新认识了这个杀伐决断，聪明绝顶的少女。
少女微移莲步，上好的丝绸长裙海浪般起伏。柳画生迎上前低声道：“寒若川已经……”
少女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道：“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不适合谈杀人的事。”
柳画生疑惑道：“可是……”
少女道：“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留到明天处理，今天比较适合下棋。”
凭着记忆，丫头摆出了半年前的一局残棋，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好几遍。
丫头端坐在棋盘一侧，眼睛盯着棋盘，手指头绞着绸裙。
柳画生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紧张的丫头，这个在三千魔兽中也信步来去的人，竟然会为了一局棋如此紧张。
而且，这棋……实在不高明。
柳画生终于忍不住指着棋盘西北角一处道：“黑子下这里可胜白子。”
丫头摇摇头`：“不对。”
柳画生道：“哪里不对？”
丫头笑道：“如果下这里，我就赢他太多了。”
柳画生愣住。
丫头继续道：“他是个爱棋的人，却实在不会下。这世上能陪他下棋的人又太少了，只有我。所以我只能努力输给他，就算不得不赢，也要尽量少赢几目。”
柳画生摇了摇头，如此棋局，真是闻所未闻。
柳画生越来越想见见“他”了。
他终于来了。
丫头第十三次挑动烛火的时候，一个消瘦的身影出现在帐篷口，轻轻唤了声“丫头，睡了吗？”
柳画生剑一般弹起，眼睛盯着帘上的影子。
本来已经昏昏欲睡的丫头忽然精神起来，几乎要跳起来。
“没没，你进来吧。”
一步一个泥脚印，闻名天下的逍遥公子兴冲冲地走了进来。乱蓬蓬的头发和不知道多久没刮的胡子使得这个人面目模糊。
柳画生错愕地看了丫头一眼，只见丫头小跑着迎了上去，一会儿扯扯他头发，一会儿摸摸他胡子。
柳画生苦笑着摇了摇头，接受了传说中的逍遥公子是个邋遢汉的事实。
“砰！”的一声，男人把一个青布包丢到棋盘旁，震得棋子摇晃不止。然后盘腿坐在刚才柳画生的位置。
看着那个青布包，柳画生不由地紧张起来。
那是太过熟悉地情景：当柳画生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百望子就曾把一个这样的青布包扔到他面前，里面是他二叔的头颅。
百望子为钱杀人的时候，往往在深夜把这样一个青布包轻轻放在熟睡的买主怀中。从远处观察买主起床时的表情变化曾是他们流浪生活的有趣调剂。
那会是一颗带血的头颅吗？柳画生想。
丫头小心地解开青布包，露出了一块脑袋大小的冰块。
逍遥公子道：“路过雪山的时候碰到的，想到你可能喜欢，就……”
丫头打断他，温柔道：“受伤了吗？”
逍遥公子忽然紧张起来，忙道：“没有没有……”
丫头伸手就要去扯他的衣服，逍遥忙抓住丫头的手腕。推搡之间，冰块滚落，到了柳画生的脚下。柳画生弯腰伸手去抓冰块，手还没有碰到冰块忽然感到一股寒气直逼自己眉间一点！
逍遥公子一招手，冰块弹起飞回桌面。
逍遥公子冲柳画生笑了笑，道：“这是雪山深处的冰块，矮人族叫它冰魂，轻易不要用手碰，会受伤的。”
逍遥公子继续道：“我拿出这么一块，雪山应该可以有三个月的春天吧。”
柳画生当然知道冰魂，已经可以想象他经历的艰苦。
逍遥公子看着丫头：“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副雪印花的棋子吗？冰魂打磨出的棋子会是这世上最好的雪印花。”
一流的棋子表面会呈现出月牙般弧度的纹路，称为月印花。最好的棋子表面呈现雪花的形状，纹理笔直，称为雪印花。
“下这样的棋，天气再热也不怕了。”逍遥公子继续道。
丫头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激动起来，把辛苦摆好的棋局推了出去，棋子哗啦一声撒了一地。
看着激动的丫头，逍遥公子手足无措起来，语无伦次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没有经验的父亲照顾忽然哭闹的婴儿。
柳画生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第一次看到如此失态的丫头，他心里竟然有一股如释重负的轻松。
在柳画生的记忆里，丫头一直都是个冷静的人，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柳画生甚至怀疑丫头的真实年龄。
现在，美丽又生动的面具撕开一道裂痕，露出了一个没有心机的少女。
她是在生自己的气吧？尽管拼尽全力，他还是会为她受伤。
于是，一切有了答案，杀伐决断的魄力、算无遗策的谋略、委曲求全的忍耐都有了缘由。
柳画生想，她这么努力，是想做他的雪印花吧。
柳画生和逍遥公子在月下行走。
逍遥公子：“你决定了？如果被发现，你没有生还的可能。”
柳画生：“你所做的都是对的是吗？”
逍遥公子：“无论对错，我们的手上都已经沾满了鲜血，对吗？”
柳画生：“小时候，我一直想当一个画家，直到我二叔杀了我父亲，后来百望子又杀了我二叔。看到二叔脑袋的时候我知道了，杀人有的时候不是恶行，而是慈悲。”
逍遥公子冷笑一声：“那你现在还画画吗？”
柳画生一愣，看着自己的手道：“握剑的手，已经拿不起画笔了。”
逍遥公子：“杀人，总会毁掉一些美好的东西。”
柳画生：“如果我成功了，帮我找个老师，我想重新学画画。”
逍遥公子：“在我的家乡，这么说话的，基本都不能活着回来。”
柳画生一笑：“幸好这里不是你家乡。”
说着话，两个人走到了一顶漆黑如夜的小帐篷前。
帐篷很小，因为里面只有两样东西：刀疤和一面镜子。
刀疤就站在镜子旁边，周身缠绕的黑色雾气，如果距离足够近甚至能听到刀疤呼吸声中掺杂着咒语的吟诵。
经历了许多故事，柳画生自认为已经可以直面包括生死的很多事情，但面对此时的刀疤，柳画生感觉到了恐惧。
柳画生盯着刀疤的脸，刀削斧砍般刚毅的脸庞还不时地抖动。
柳画生道：“他究竟是死了，还是仍然活着？”
逍遥道：“这就是亡灵法师让人恐惧的地方：分明的生死并不可怕，分辨不出的生死才真的让人生畏。”
刀疤的眼睛忽然睁开！柳画生惊得连退几步，亏得逍遥公子抓住他肩膀才没有摔倒。
刀疤睁开眼睛就看到镜中的自己，眼神是婴儿刚出世的困惑。像所有婴儿刚出生时一样，刀疤抬起手向前探，似乎想触碰所见之物。
柳画生急忙握住剑柄，只要刀疤有异动就会毫不犹豫的拔剑。逍遥公子轻轻拍了拍柳画生的手背，说了句“放松”
只见刀疤的指尖距离镜面还有两指宽时，镜面泛起淡蓝色光芒，煞是好看，刀疤的手也不再前进，定格在空中。
刀疤的眼中的困惑也越来越浓，最终变成一片混沌。手臂垂下，刀疤再次闭上了眼睛。
逍遥公子道：“等到他能碰到镜面的时候，他就会真的醒来。那时的刀疤，眼中不会有困惑，爱就是爱，恨就是恨。”
柳画生道：“每个人的面前是不是都有一面镜子，把得不到和忘不了的都装在里面。”
逍遥公子道：“重要的不是镜子，是镜子里面的，是不是真的你。”
柳画生也站到了镜子面前，蓝色的光芒已经消散，光滑的镜面把每一根发丝都照的清清楚楚。“镜子里面的，是不是真的我呢？”柳画生想。
柳画生又看向刀疤的镜像想“镜子里面的，是不是真的他呢？”
镜中的刀疤忽然睁开眼睛看着柳画生，从那双眼睛中，柳画生看到了无数的爱恨情仇，贪嗔痴怨。
逍遥公子道：“继续吗？”
柳画生顿了顿，坚定道：“继续。”
于是，刀疤也睁开眼睛看着镜中的柳画生。
闭眼。
睁眼。
换了天地。
刺眼的眼光射了进来，柳画生抬手挡住。
陌生的手，陌生的手臂，陌生的身体，刀疤的身体。
柳画生转身就看到“自己”站在旁边，被黑雾缠绕着。他睁开眼睛，却满是困惑。
“你哭了。”
柳画生回头，是逍遥公子。
柳画生急忙抬手拭泪，逍遥公子却一笑：“是另一个。”
柳画生于是回头看向“另一个”柳画生，只见他脸庞上两道泪痕尚未干。
柳画生道：“以前我总疑惑，刀疤的力量从何而来，今天终于有了答案。”
逍遥公子道：“是什么？”
柳画生道：“何安城有一座雕像，雕像下有一句痛苦即是力量。原来是这个意思。”
两人走出帐篷，丫头已经在帐篷外。
看着面前两个男人，胡子一个比一个长，头发一个比一个乱，丫头苦笑道：“或许这就是男人吧……”
看着柳画生离开的方向，丫头搂着逍遥公子的胳膊问道：“你说，他还能回来吗？”
逍遥公子道：“希望吧，如果他能回来，我就给他找最好的画家教他画画。”
丫头道：“画画？什么意思？”
逍遥公子道：“他没告诉过你？”
丫头：“没有，他跟你一样，从来不跟我说以前的事。”
逍遥公子看着丫头生气的样子，笑道：“或许这就是男人吧。”
丫头脸一红，娇嗔道：“讨厌！”
逍遥公子道：“不是还有一个叫百望子的吗？”
丫头严肃起来：“联系不上了，如果明天还不回来，就要派人去找了。”
逍遥公子喃喃道：“逐颜山脉最近很不平静呀。”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