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无归处为情牵，贪念人间……
已经多久了？下山多少年了？师父还好吗？师兄还好吗？小师弟们还好吗？没有答案。当年下山求道，道……可曾寻见？
※※※
听人说，迷雾山谷终年浓雾缭绕，山风阴冷，偶有入谷者，听那迷雾深处却有厮杀铁蹄声传出，让人甚感头皮发麻。据说，那是当年战场遗迹，这里，曾有百万人对垒厮杀，那年，冲杀震天，连距离此谷颇远的小镇百姓都能听见。
是在小镇遇见老杨的，当时他正背着大理石苦苦前行。上前，老杨报之一笑，却是摇了摇头。不解，随即同行。
……
老杨退伍多年了，这些年来，老兄弟们死的死，去的去，虽说他老杨瘸了一条腿，但好在，好在身强体壮不是？
那天，遇见了一位负剑公子哥，眼见他面露疑惑，似有关切，走上前来，他老杨是个粗人，哪里用得帮？也不敢让人帮。
……
他说，他叫老杨，年龄比较大了，以前的兄弟们呢，都叫他老杨头。
……
老杨觉得这公子哥是个好人，背石不成，硬是护送他到了家，于是便邀请他进去坐坐，喝口水。
……
走出了小镇，上了山道，又走了许久，人迹罕至的山路，山路旁有棵树，年头也不久了，枝叶茂盛，树下有一破顶草庐，老杨说，那是他家，让他进去坐坐，喝口水。
……
老杨很高兴但也有些奇怪，这位公子哥不爱说话，但是经常带酒来看他，老杨觉得，也挺好。
……
那天，老杨背石回家，那晚，夜有小雨，老杨似有暗疾复发，疼痛数日。
……
老杨今天很高兴，因为，公子哥又来了。
看着公子哥背剑，却是又想起了故人。
……
老杨今天看起来很高兴，醉酒了，话也多。
他说，他的大哥也练剑，也是长得一表人才。
可惜，去得早。
……
小雨连绵数日，老杨连夜辗转难眠，实是疼得厉害，他也不叫出声，怕别人听见。
听见有人叩门，老杨一愣，刚起身，公子哥提着酒就进来了。
疼痛唯有烈酒化去。
老杨喝了口烈酒，眼神涣散，却又似如释重负。
酒，回忆的毒。往事便做一场宿醉。阴阳两岸，如何以一苇渡航？
恍惚中，他说，秀才也快娶媳妇了，也不知道他中举没？小莫欠老杜的四十八两七钱，还有十年就还完了，刀疤和老刑过得还好吧？也不知道铁嘴儿忘了翠兰没有？老赵升官了吗？剑术可有精进？小米几袋了？我们还能沙场再见吗？
老杨猛地起身，泪流满面“我还不想死！”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哽咽道，“我还不能死啊！”
红尘有你终相伴，笑傲沙场情两牵。
※※※
那年，铁骑四十万对阵六十万，视死如归。
那年，银白铁骑全军覆没，杀敌五十多万，敌军仅存数万，千里奔驰，无力回天。
那天，老杨身中数箭，晕却过去，意识模糊前，秀才，小莫，老杜，刀疤，老刑，铁嘴儿，老赵，他们的笑容一一浮现眼前，“老杨！”只听一声大喊，老杨昏了过去。
醒来后，阴阳两隔，老杨左腿中了一箭，从此便瘸了，右膀中了数箭，身穿铠甲，伤口不深。
“我很后悔为何我身穿铠甲！”
老杨醒来后，不顾自身伤势，拖着身子，翻遍尸身血海，一个一个找，泪水血渍模糊了脸，模糊了双眼，秀才，小莫，老杜，刀疤，老刑，铁嘴，老赵，老赵不见了，他哭着，不见了，意味着，不是活着，就是死无全尸！活着？老杨没想，因为，最后那一声惊呼，来自老赵，他大哥，他们的大哥。
“后来，我想明白了，我活着，不能让他们暴尸荒野，不能让他们走得不安心。”
老杨，刨坑将他们埋了，没有立碑。
后来，老杨醒来，在小镇中，人们告诉他，当今天下姓刘了，老杨泪流满面，哽咽不止，又晕却数日。
再后来，人们告诉他，那片山谷，不知何时已经是迷雾缭绕，不过曾有官府的人去料理后事。
此后，老杨搬去了山路，远远望着山谷。
……
老杨说，自己侥幸活了一命，料理了兄弟们的后事，自己也知足了，种点小菜，喝喝小酒，这日子，还是不错，混着等死吧。
有官府的人找到他，说他是退伍老兵，可以领取月例，一开始，老杨是拒绝的，他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战场“逃兵”而已，可是后来，他不去领取月例，官府会差人送来，一来二去，老杨也默认了，一来，老杨爱喝酒，二来，还缺块碑。
※※※
“答应我！”老杨泪流满面，面容扭曲，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回忆。“白血碑！”
“嗯！”
笑了。
后来，老杨死了，死得安详，睡去前，眼神飘忽，他说“我想看秀才中举，然后风风光光迎娶小娘。想看刀疤‘改邪归正’然后成为一代大侠，想看铁嘴儿为了追梦去京城找厨神学艺归来，想看小莫还清欠债，浪迹天涯，想与老杜，老邢，老赵喝着酒，谈论哪家小女初长成，哪处青楼最销魂……灯火阑珊血迹还未干，飞沙连天笑唱菩萨蛮。”
……
抬碑入谷。
老杨葬在谷口，一壶烈酒，立碑于此，白血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