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升从派出所出来以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一家他比较熟悉的洗浴中心。
他来到前台,前台的服务员都认识他,马上起身招呼“钱先生,您过来了。”
钱升从钱包里掏出一张vip卡递给服务员说:“给我开一个包间,一个洗浴按摩套票。”
服务员微笑着说:“我们这个星期搞活动,很超值的。您看您是否需要再往卡里充点钱?”
钱升摇了摇头说:“下次吧。”服务员见钱升面色憔悴,也就没再说什么。
进入浴室,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只有零星的几个客人。钱升简单冲洗了一下,就换上一身一次性浴服来到楼上的休息厅。
休息厅里光线很暗,服务生引导着钱升来到休息厅一侧的包间。钱升跟在后面,心里总感觉惶惶不安,似乎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监视着他。
包间里一阵阴冷。服务生开了灯和电视,又拿起电视柜上的空调遥控器打开空调。
钱升直接上了床,闭着眼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服务生临走时扶着门问钱升:“哥,您今天叫谁给您做按摩?”
“随便吧。”
服务生走了,包间里只剩下钱升一人。电视的音量被调的很大,他也懒得去管。从早到晚发生的匪夷所思的怪事,早已把他折腾地几乎精疲力尽,他尽量让自己什么都不想,只想裹着被子舒舒服服的睡一会儿。
迷迷糊糊间听见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猛地惊醒过来,抬起头仔细的听着门外的动静。“咚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紧接着门外又传来一个女人娇滴滴的说话声“你好,服务员。”钱升放松了警惕,躺下去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进来吧。”
一个胖胖的服务员睡眼惺忪地走了进来,粉红色的制服裙被撑的鼓鼓囊囊的。她怯生生的走到钱升跟前,一看是熟人就立刻换了副表情。笑嘻嘻的说:“大哥,你好久都没找我了,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晚呀。”
钱升听出来了,说话的正是他平时最烦的胖妹。虽然心里极不情愿,但也只能如此。他硬着头皮和她答话:“我刚刚忙完。对了,你把电视关了吧,太闹腾了。”
胖妹走过去关了电视,又来到门旁对钱升说:“大哥,我把灯调暗吧,这样你也好休息。”钱升听完胖妹的话,变得烦躁不安起来,支起身子一脸怒气地对胖妹喊:“你别关灯。”
胖妹“哦”了一声,悻悻的走了回来,站在钱升面前不自然地问了句:“大哥,今天您做点什么?”
钱升觉得跟她发脾气有点过了。连忙收敛怒容,语气平和地说:“你给我做两个保健按摩吧。我大概4点多走,估计做完按摩也就差不多了。我先睡一会儿,等做完按摩你就把我叫起来。”
胖妹没有说话,一脸委屈地点点头。
钱升感觉还是有点过意不去,补了一句:“我有点儿渴了,你叫服务生送两瓶水来吧,咱俩一人一瓶。”
“哥,你喝什么饮料?”胖妹立刻换了笑容。
“随便吧。”说完钱升闭了眼侧过头去不再说话。
胖妹给服务台打了电话,不久服务生送来了两瓶饮料。
胖妹走过来把一瓶饮料递到他面前:“哥,您先喝口水吧。”
钱升含含糊糊地回了句:“放那儿吧,一会儿我在喝。”
胖妹打开一瓶儿饮料,自己喝了两口。然后从旁边拉出一个小凳儿坐在一旁为接下来的按摩做准备工作。
钱升躺在床上,心里暗自着急,马上睡去最多也就能睡两个小时,可越急越是睡不着。穆娜、陆小勇、王文启、李秘书、片儿警、黑衣人、坠楼、火葬场,种种画面不断交替出现在他思绪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他似乎听见胖妹说:“趴过来,后背。”他跟着答话:“不用……按……腿就行……”说出的话,含混断续,声音越来越小。
胖妹的双手在钱升腿上不停按压着,他感觉胖妹按摩的手法很好,力度适中,按得双腿十分舒服。
房间里逐渐变得安静起来,只能听到手指在腿上按压的声音和空调扇叶上下摆动的声音。随着呼吸传入鼻中有按摩乳的味道夹杂着房间内散发出的陈腐的气息。
他感受着,想象着。李秘书的音容笑貌是美丽的,慈祥的。从第一次见到李秘书时钱升就心甘情愿为她做任何事情。
“钱升你来了?你爸在办公室等你呢。”
“钱升,钱所长去局里开会了。一会儿咱俩一起去食堂吃饭,今天,你爸把你交给我了。”
“钱升,今天你爸脸色不好,你可小心点。”
许多年前发生的事,历历在目如同昨日。许多熟悉的话语回荡在耳边。可现在李秘书就这么死了,死的不明不白。
他又看到了李秘书,身上穿的还是昨天去殡仪馆时穿的衣服。面如白纸一般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双眼无神,双臂极不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并且随着身体慢慢晃动着。
钱升知道,这些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他刻意让自己回避这些想法。可这个画面依旧停留在自己脑海中挥之不去。他还在努力着想去摆脱,这时画面变了,李秘书身后又多了一个高大模糊的身影,迷离恍惚难以分辨清楚。
雾化身影渐渐消失了,与此同时李秘书的躯体如同断垣残壁般垂直堪塌下去,肢体扭曲错位叠在一起。从肢体的缝隙间露出半张惨白的脸和一只空洞的没有瞳仁的眼睛。
眼前诡异的画面使他魂飞胆丧,他想制止自己的胡思乱想,可偏偏联想到一些鬼怪传说。他的心跳越来越快。他不禁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句:“难道真的有鬼存在?”
这几十年的坎坷经历,他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什么鬼神的存在。但身处这样的环境里又难免会担惊受怕。偏偏又有一些熟悉的鬼怪形象钻入脑海。
真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李秘书的躯体发出“咔嚓……咔嚓……”骨骼断裂变形的声音。他的心脏一下子被揪紧了。难道是李秘书又站起来了?
寻声望去,不看不要紧,就这一眼,整个心脏瞬间被提到了嗓子眼儿,几乎把自己憋得窒息。
先是看到床下有个身影在快速的爬行。爬行的同时身上还发出“咔嚓,咔嚓……”一连串的骨骼摩擦所产生脆响。这个身影很快就爬到了床脚前,消失在了被床挡住视线的地方。
“咔嚓,咔嚓……”又是一连串的声响。这下钱升看清了,李秘书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爬上床,他感觉这个姿势有点像蜘蛛,又有点像蟑螂,四肢错位扭曲地支撑着身体。一颗头颅不停地左右摆动,头发蓬乱地散乱在面前。脸上的皮肤也是破碎的,两只眼睛全都泛白浑浊,鼻腔处的碎肉有节奏地向外一张一合的,似乎它只能凭嗅觉来感知前方的事物。
她开始向前爬了,动作十分轻盈,顺着钱升的小腿,腹部,一直爬到钱升的颈部,所过之处无不是刺骨的冰冷。
钱升从来没向现在这么害怕过。自小在体校练习铅球,身体素质相当棒。平时和两三个人打架他都不觉得吃力。可是现在自己似乎被无形的绳索牢牢地捆在床上,四肢动弹不得。任你有多大力气都使不出来。
人呢?怎么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一身冷汗过后,他似乎要被冻僵了,他这才注意到包间内的灯不知什么时候被调暗了,空调出风口吹出的是白色的雾气。
他开始胡思乱想了,难道自己正身处另一个世界?他感觉颈部冰冷刺骨被按的力度加重了。李秘书的脸向脸贴了过来似乎在寻找什么?她眼睛应该是看不到东西的,眼睛内没有瞳孔,只有一层黏腻的白色的巩膜。她干瘪的嘴唇被撕开了,从里面露出一排锋利的牙齿,给人一种冷森森的感觉。随着牙齿张合,可以看到有白色的雾气从口腔内飘出。
钱升闻到从她口中飘散的雾气中弥漫着腥冷的味道。像什么呢?大概就是海鲜冻库的味道吧。李秘书冰冷的双手已经牢牢地掐住钱升的脖子,两条冰冷的拇指还在不断发力,似乎想要刺穿他的喉咙。李秘书脸上的碎肉在上方晃动着,黑色的舌头,僵在口中。不时还有黑色的液体从李秘书嘴边流出,低落在钱升脸上。她喉咙里还不断发出“唦……唦……”的声音,似乎在说一个杀字。
钱升的脸已胀的发紫,如同一个圆茄子。就在他将要窒息的时候,他能动了,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床上坐起,一手揪住李秘书的头发另一手握拳重重地打在了李秘书的面颊上。李秘书嗷的一声摔下床去。
钱升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喘息着,身子也随着呼吸不停地上下起伏。硕大的汗珠急促地从额头挤出,整个人就像大病初愈一样,有气无力的窝在那儿。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劲,就用余光朝倒在地上的李秘书瞟了一眼。
一个肥胖的身子趴在地上,粉红色的制服裙被撑得鼓鼓囊囊的,两条肥硕的白腿很自然的八字分开,脚上的鞋一只被甩到一边,另一只脚上半拖着只鞋。
眼前的画面让钱升清醒了许多,他走过去,把胖妹抱在怀里。看样子胖妹被揍得不轻,根本没有一点儿要醒来的意思。他用手指试探了一下胖妹的鼻息。指尖能感觉到胖妹呼出微弱的鼻息,他悬着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用手拍打着胖妹的脸,嘴里轻轻喊:“胖妹,你醒醒。”胖妹依旧没有反应。
他急中生智,用拇指在胖妹鼻下人中穴的位置使劲掐了几秒钟。可能是因为疼得关系,胖妹发出呃……的一声儿长音儿。
钱升看到胖妹有了意识也激动得声音有些颤抖,他满眼愧疚的盯着胖妹问:“胖妹你醒了?”
胖妹睁了眼,钱升总算踏实了下来。他把胖妹扶到椅子上。
“你给值班经理打个电话,让他过来一下,看看怎么解决。”
经理来后,钱升把经理让到沙发上坐下,对胖妹说:“还是你说吧。”
胖妹捂着脸说:“开始,我给大哥做按摩一切都正常。大哥躺下就睡着了,可是……大哥睡着后,先是浑身抽搐,整个人都僵硬了,我还说你放松点。可是到后来大哥就装女人声音说话,说什么我听不清,可定是个女人的样子和我说话。我有些害怕,就没答话,一会儿他就没声了。”
钱升对胖妹说的一无所知,所以听得十分仔细。
胖妹继续说:“后来一段时间大哥挺平静的,我以为没事了。我就给大哥按手臂和肩膀,就在这时候,大哥又全身僵硬抽搐起来。嘴里还小声说话,我听不清,我有点好奇,就凑过去想听清楚大哥到底说什么?就当我凑过去时,大哥张着嘴不呼吸了,开始憋气,脸憋得根个茄子似得。我刚想要拍他,这时他突睁开眼,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把我吓了一跳。我刚想叫,大哥就揪着我的头发把我打下床去了。当我再醒来时,大哥正给我抱起来。”说完这些话,自己又呜呜……的哭起来。
经理看着胖妹不耐烦的说:“行了,行了,别哭了,有什么好哭的。”说完又转回头对钱升说:“钱先生您想怎么解决?”
钱升也很诚恳,“经理您看这样行不行,我是这里的老顾客了,我在这里也有个人信息登记。想跑也跑不了,这件事是我不好,我也是做了个恶梦,醒了突然看见她贴着我的脸,我条件反射打了她一拳。我不是故意的,我认为没什么原则问题,纯属意外。我这样,我给胖妹三千五百块钱,作为赔偿和医疗费用,如果可以我看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如果不够,那就拿医院的诊断证明,和费用单据给我,我再把不够的部分给补上。我这么做您看可以吗?您也给我们做个证明。如果可以,就让胖妹给我写个收条。”
经理向胖妹点头示意。
胖妹也觉得一下多了三千多块钱,挨一拳就挨一拳了,能有什么的。就说:“脸挺疼的,脑袋还有点晕,不过我认为没什么大事,就这样吧。”
经理起身对钱升说:“那好吧,你们自己解决吧,我前面还有事。我先走了。”说完又转过身对胖妹说:“你收完钱,收多少就给钱先生打个多少钱的收条。”说完,转身就往门外走。
经理走后,钱升又一屁股坐回到床上。他盯着胖妹问:“你刚才说我装女人说话?”
胖妹十分肯定地点点头。
“我记得我也就刚睡着,怎么可能学女人说话。你给我按腿时我还有印象。然后你过来给我按肩膀时我才打的你,对吗?”钱升问。
胖妹说:“你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我给您做完了第一个保健后,我就出去上了趟厕所,顺便到服务台给您加了一个钟。等我回来时,您就已经开始学女人说话了,而且还怪笑了几声。听起来真挺吓人的。我站在门口叫了您几声您听见了吗?”
钱升想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胖妹接着说:“您睡的可够死的,我还以为当时我把您叫醒了您才没继续说话的。
钱升侧头回忆了片刻,但一点印象也没有,便皱着眉问:“那你进来时听清我说什么了吗?”
胖妹一脸夸张地说:“没听清,就您那音儿叫谁听都听不清。特别的尖。就跟那宫里的……”话没说完,看到钱升的表情后,胖妹把后面话生生给咽了回去。
钱升十分腻味地从胖妹身上移开目光,站起身对胖妹说:“你就给我造谣吧,行了,跟我去更衣室拿钱吧。”
胖妹颠颠地跑过来,悻悻地说:“我可没造谣。您以前也学过女人说话,和您一起来的朋友也听见过。”胖妹又换了语气央求道:“哥,您把钱用手机给我转过来吧。我上班呢,拿这么多现金不方便。”
钱升白了她一眼,转身就走。“我手机转不了账,也没微信什么的。你跟我下去拿吧,正好你拿完钱存你更衣柜里。”
胖妹跟在后面说:“我们女更衣室老丢东西。现金放更衣柜里不安全。以后您的贵重物品最好也随身携带。”
钱升没有答话。路过服务台时,他看了一眼服务台上方的挂钟,红色数字液晶面板上显示四点二十分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