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象王朝曾有文武两大殊荣,一是佩刀上殿,二是面圣不跪,前者当朝便有一人,天下兵马大元帅曹太平。曹家三代武勋,各个军功卓著,其父曹子骁更是当年与郁年尧齐名的国之大将,人称攻无不克曹子骁,铜墙铁壁郁年尧。后者掰掰手指算,历朝历代也不过两三人,而其中在朝堂上被御赐太师椅的老太师陆东仙史上更是仅此一家,千人伏地称万岁,只有他与天子二人同落座,这样一个受圣恩眷顾的人臣极致,曾经形象的将大明比喻为凤凰,富贵之极可百鸟朝皇却失爪牙之力,大楚似虎,可啸山林百兽伏尊却失皇气,楼兰似螣蛇,可伏杀千里腾云驾雾,却过重阴气,唯有龙象,才是天下正统。
薛冬青一边在林中蹿高伏地,如野狐奔走,脑海中一边消化龙雀阁中所记卷书。书中最后一段言明,当朝超一品首辅赵玄龄很可能便是当年老太师陆东仙关门弟子,极尽一身所学尽数传授。
“执桨人,赵玄龄。”
眯着眼睛的薛冬青轻声念叨。
王朝三十年凄风苦雨,可这艘大船依旧被这个勤勤恳恳的船夫操持的稳稳当当,不曾有过动摇。
哪怕被人诟病独秉乾纲,那也是拥有无论皇亲国戚还是武将勋臣见面都要点头喊上一句“首辅大人”如此气象的权相。
“当初六子夺嫡,老太师超然世外,最后他的弟子却不声不响的帮助当今天子谋划了半壁江山,这可真有点意思呀,若是密报属实,那他刘祯的城府可真的深了去了,虚怀若谷,让人生畏啊。”
薛冬青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个温文尔雅自称刘家老六的小皇子。
也是老六,也是姓刘。
“还真有点虎父无犬子的劲。”
摇头去掉这个念想,薛冬青心里开始盘算杀入江陵府地的那股“匪人”,其周遭被他发现的就有三股势力,大红蟒袍的东厂行走,已经被他斩杀了一队,不过堂堂东厂,恐怕不会如此小家子气就派出一队人,应该还有另外几批人。再就是绣春刀纹花飞鱼服的锦衣卫,那个背负龙象十四势的大叔已经离开,应该便不会再留下其余人为难自己,这样算下来,就只剩下还没露头的那伙人。
“与锦衣卫和东厂同时动手的势力,难道是……”
薛冬青脑海中飞速闪过龙雀阁中消化的记忆。
“小圣山几面剑崖,唯有大风山道,可东去青衣山,下入扬州。”薛冬青心里暗暗盘算,“大风山道视线开阔,想要偷袭辎重车,除非硬闯,否则绝无希望。出了大风山道直去百里青衣山,荒无人烟,唯一的补给地,便是大风山道下那家江湖客栈,龙蛇混杂,而且那时几股隐性势力必然要纷纷亮相,也最方便动手。”
如野狐在林中悄无声息奔走的薛冬青猛然停下脚步,侧头看向杳无人迹的林间,过了两息,后退几步,蹿上一株树冠粗大,枝叶茂盛的老树,将身体隐藏其中。
再有两息,枝叶摇动,那处林间走出几人,蓝缎子金线领,白巾蒙面,孤魂野鬼般无声的飘过。真的是飘过,薛冬青眼尖,瞄到几人竟都脚跟不占地,只脚尖轻点,行动间不发出一丝声响,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见此情景,薛冬青心里了然,这套诡异的身法想必就是那套被称为天下第一轻功的幽罗步,只流传于东厂内部,并且有资格掌握这门身法的人无一不是东厂行走中精于刺杀的高手,多少江湖儿郎被那群不人不鬼的大红蟒衣取首,这其中那套身法起着无与伦比的作用。
几人无声无息,不仅身法诡异,就连吐息法门都与薛冬青见过的赵朴廷一般,气若游丝,恍若冬眠大鼋。
几人走过之时,位于最后一人,突然抬头望向薛冬青藏身的那棵大树,温度骤降,领首人询问的“嗯”了一声,那人摇摇头,随即收敛眼皮,几人继续前行,消失在林中。
过了好半响,薛冬青才自那棵树上跃下,死死盯着几人离开的方向,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不过刚刚薛冬青却清楚感受到一股及其阴冷的目光,就像**站在一头待人而噬的盘身大蟒面前,刺骨森寒。
左手不自觉的放在幼犬刀柄上,轻皱眉毛,薛冬青知道,遇上了高手,这几人绝对不会像赵朴廷那样好解决,恐怕这才是大红蟒衣东厂行走的实力。
“京城那位这次动手,绝对不是雷声大雨点小,是真想踩下江陵石不群这条老蛇头,而作为天子第一犬的东厂恐怕也动用了及其恐怖的实力,就算魏西风那个老变态没来,也会派来东厂那几号曾经刺杀过大楚皇帝不成却也全身而退的猛人,‘不惜一切代价’,还真棘手啊。“
薛冬青并未追随几人,却也绕了个圈向着同一个地点出发,这场动辄流血漂橹的杀局中心,那批“匪人”的落脚地。
夜幕降临,薛冬青没敢再前进,他已经来到了那批有着行伍习性的“匪人”落脚点外围,这座以“险”闻名的小圣山上,不知盘根错节的隐藏了多少股多少批怀着不同目的潜伏着的势力,白天的出手估计已经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此时再生波澜,要想接近那批“匪人”,恐怕就要废上很大周章,赔本的买卖,薛冬青可不干。
不过他愿意等,却有人不愿意等。入夜已深,在树上盘膝打坐修长生的薛冬青,突然睁开双眸,仿佛有两道银龙在里面闪过,他翻身下树,小心翼翼的潜伏进一片疯长的野草中,只见远处有两道隐隐绰绰的影子,薛冬青运功耳上,霎时耳力放大数倍,两人丝丝言语清晰入耳。
“今夜我当警戒方才有机会与你相见,明日就要见机行事了。”
一个高瘦的人影出现在薛冬青的脑海里。
另一人没回话,高瘦男人继续道:“这次他们带来了不少人,高手尽出,不可大意。”
高瘦男人仿佛习惯了来人的沉默,接着道:“记住,一定要在大风道口前将他们拦住,特别是吴千秋和吴千寻,无论是万岁爷还是九千岁对这次任务之外的收获都会高兴的。”
果然!
不出他所料,另一批与东厂行走、锦衣卫厮杀的势力就是吴家复**,当年那个被无双国士赵玄龄与半仙张洞之联手埋葬的最强王朝吴越的余脉。
两颗旧龙子龙孙的龙头,刘祯睡觉都会笑醒吧。
薛冬青眯眼盯着远处那两道模糊的影子。当年龙象铁蹄入皇宫,鹰派主将也是当今天下兵马大元帅的曹太平亲手剁了吴越大王的脑袋,一众皇族屠戮殆尽,唯有几人在大内高手拼死的保护下逃离。如今这些年苟延残喘在龙象王朝追捕之下的吴家血脉后裔自称复**,几处鼓吹当年遗民起义,今天来此,恐怕也是看透了其中的厉害,不想让当今天子坐稳龙椅,要帮助这个可以成为刘祯眼中钉肉中刺,敢与皇帝老儿叫板的江陵府府主度过危机。
古人说的真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啊。
龙雀阁有记载,吴越亡国六年,有子应运而生,西南吴越旧地,早已消散的气运柱子,恢弘接天。
已是龙象王朝正一品龙渊阁大学士的吴越旧臣王世安泪洒衣襟,遥拜西南。
脑海中闪过一条条关于吴越的密文记载,薛冬青习惯的摸了摸鼻子,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那么此番前来阻止老皇帝踩蛇头的自己与复**就业是朋友喽,而且有复**参与其中,浑水摸鱼的机会也会大些,看来还是要给吴越这些丧家子一点提醒啊。
沉默的男子点点头,开口道:“我知道了。”
薛冬青一惊,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有着一双阴冷眼眸的家伙。
就这一刹那的瑕疵,怀有一身诡异吐息法的男子骤然望向薛冬青这边,随即脚下一抿,整个人如利剑一般几近贴地而行,瞬间激射到了薛冬青所藏的这颗树下,脚下又是一踏,折射而起,如女人般细腻雪白的右手并指如刀,悄无声息的没入眼前这棵树干当中。看穿这个不人不鬼家伙的举动,薛冬青后弯腰,雪白的可以清晰看见筋脉的右臂一击不中,也不收回,手掌竖起,整个手臂如刀般力劈而下,整棵古树一分为二。薛冬青没有丝毫惊慌,左手猛一拍地,身体后射而去,躲开这一手,与此同时弹射而起,跃上另一棵树干,一瞬不瞬盯着那个阴冷的如同一柄妖刀一样的男子缓缓抽出手臂。
四目相对。
冷眸对阴眸。
远处几道绵长气息突袭而来,速度快的惊人。
浑身透着股渗人森寒气的东厂行走右手食指对着薛冬青比量了一个割喉的动作,纵身后掠,与此时迎面而上的高瘦男子交错而过。
哪走!
薛冬青急射而出,身形跃起,如大鹏掠食,右手悍然出刀,作势要一鼓作气扑杀这位注定是东厂狠角的行走。
黑影一闪,一道人影如铁山横在薛冬青跃起路上,林中漆黑,来人大概能看出个高瘦,一手开山,拳气磅礴如大潮翻涌,推向薛冬青,同时引颈长啸,大声咆哮,“东厂番子,休得猖狂!”
“滚开!”
右手钓鲸。
霸王持刀。
滚滚刀气分瀚海,高瘦男子脸色惊骇,嘴角挂血,连连退却十几步,每一步都要在地上留下一个及深的脚印。
做雄主便要做天下霸王,出一刀便要斩退天地人神妖。
一刀劈出,薛冬青不作停留,脚下又是一点,身影激射,左手握住黑花午刀,眸光凌厉,对着那位东厂行走后掠的背影,马步,躬腰,收气,出刀。
惊鬼。
以求一气便杀一人。
就在这时,只听林中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清叱:“阉狗休要猖狂!”
再有一人激射而起,一缕青气绕三身,那道人影骤然模糊起来。
来人微驼。
可就是这位如背负青山的驼背人只是衣袍如投石湖水后的荡漾生波澜,便让薛冬青这一手脱胎霸枪的一刀无功而返。
“混元一气功!赵青羊!”
薛冬青死死盯着眼前这人,咬牙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