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见过爸爸。
对仅仅大我二十岁的妈妈来说,“爸爸”是个禁忌词,记忆里每当我提起,她都会脸色大变,伤心愤怒地走开,直到我哭着过去抱住她的大腿说抱歉。
这对男女,估计是刀光剑影五百年修来的的仇敌,而我,则是他们彼此仇恨的赠品。
坊间有一个流传的谣言,说我的爸爸是一个qj犯。萍水相逢,他对还在上大学的我的母亲施行了惨无人道的羞辱,而我就是那场羞辱的产物。我妈的人生,从此崩溃了。
我想这个谣言可能是真的。我的成长,就是一个不断验证这个谣言真实性的过程。
妈开了间小小的杂货店。店后面,有一个房间,房间被一条蓝色布帘分成两边,一边是妈的卧房,另一边存放着各式货品杂物还有我。
她扔了一条旧被子在的地上——这就是我的床。
街头巷尾。
几个不良少年围住了我。
我见势不妙,转身想走开。
“站住!你跟我们说说,怎么耍流氓。”其中一个说。
少年们哈哈哈大笑。
我转身就跑。
几只手同时抓过来,我抬起胳膊抵挡。
“找死,还敢反抗,大家一起上!”
瘦小的我挣脱开,在前面没命地跑,后面一群大大小小的男孩在后面追……
他们说我的爸爸是个强奸犯——我的身上,与生俱来流淌着流氓与邪恶的种子,所以,他们都讨厌我,我是这群野兽们围捕的猎物。
我鼻青脸肿,剧烈喘息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杂货店。
杂货店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我挤进去——看见妈正跟另一个女人撕扯在一起。
原因是这个女人买完东西又回来,坚持说我妈少找了十块钱。妈否认,然后她们开始争吵,最后发展到扭打。那女人被扯掉了一屡头发,我妈被拉掉了衬衣的两个扣子,白色劣质胸衣里一对有些松弛的乳房跳了出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放开我妈!”我大叫着冲过去,疯了一样对着女人又踢又打。
女人被我吓住,松开了手,却继续跳着咒骂,说我妈是被操烂了的破鞋,没男人要的破鞋,和儿子操的破鞋……言语污秽而凌厉,句句致命。
妈转身进仓房,提着一把菜刀冲了出来。
女人吓得瞬间溜跑了。
妈继续挥舞着菜刀,对着层层围观的男人女人的眼睛,大喊一声:“滚!”
看热闹的人,即刻散去。
她全身像被抽干了力气一般,缓慢放下菜刀。
“妈……”我关切的望了她一眼,她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脸色灰白。
她终于无法忍受,哭着哀求刚满十三岁的我:“别这么看我好不好?你已经长大了。”说着将胸前被撕破的衬衣用手往怀里拉。
仿佛被人狠抽了一个响亮的耳光,强压着满心的屈辱和怒火,我的语气却是异样的冷静:“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流氓?”
虽然我不知道具体什么样的行为才算得上是流氓,但我恨透了这个词,恨透了这个将我和妈和周围世界彻底隔离开的词。
没想到,我这一句,让她情绪再次崩溃了。她涨红了脸,青筋暴露,扑到我身上,尖叫着开始撕打,泪水和凶狠咒骂和口水混合在一起,飞溅到我的脸上,滴到我为自我保护而抬起的手臂上。
我不逃跑,不躲闪——
有本事打死我啊,谁怕谁?!
打我打累了,她回到自己的布帘后面,打开了一整瓶的白酒,然后从床底下摸出一包以前买来准备毒老鼠的老鼠药,就着酒,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我独坐在地上,听见布帘那边我妈摔酒瓶子的声音,听见她的挣扎,呜咽着的shen吟,听见她倒在床上……
我想,她会像以前一样,大醉一场大睡一场之后,就会从布帘后面走出来,走到日夜离不开她的杂货柜台后,去管理那些蜡烛纸张手电筒笔记本和酱醋油盐。
所以我听了一会儿,听见布帘后面的妈安静了,我也慢慢躺了下来,躺在了距离布帘咫尺与货物拥挤在一起的我那脏乱不堪的地铺上……
直到第二天上午。
如果不是给杂货店送货的男人找上门,我几乎忘记了叫我妈起床……
叫她几次她都没反应,我一把拉开那个将我和她分割成两个世界的布帘:我看见满地的污秽物,看见床上已经冰冷的妈妈的尸体的时候,我张牙舞爪一声声啊——啊——啊的惨叫着哀号着,奔跑出了门——
我赤着脚,疯狂的往前跑,跑……
围观的路人说,那男孩疯了,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