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还饿。”小女孩舔干净碗中的饭粒，抬起头眼巴巴望着母亲。
母亲低着头，不敢直视女儿的目光，她面前的碗中哪有半粒粮食，分明是一碗白开水，家中仅有的食物都分给了几个儿女，但还是不够吃。
庄稼人看天吃饭，而今年老天爷不赏脸，天气大旱，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自己和丈夫还能靠白天给村里人帮工饥一顿饱一顿的，但家里的这几个孩子就难照应了，现在最后一点余粮也快吃完，以后的日子真不知道怎么过。想着家里年幼的四个孩子，母亲鼻子发酸，眼泪止不住的流淌。
“吃完了就去睡觉，等明天爹再去老大家借点粮。”父亲皱着眉头做了决定，然后喝完和母亲碗中一样的白开水回房去了。
母亲欲言又止，红着眼眶收拾父亲留下的碗筷。父亲口中的老大是他们的大儿子，去年倒插门给了村西的富户王家做女婿，说是富户也只是和村中的普通人家相比，以前看面子或许能借到些粮食，但现在这种大旱恐怕也是没有多少余粮外借的。而大儿子在王家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因为时常接济家中弟妹，被王家人指责吃里扒外，天天像防贼一样防着他。去王家能不能借到粮是两说，但大儿子在王家肯定是又要被数落了。
“妹妹来，哥这儿还有些饭不想吃了，你吃吧。”夏阳把自己碗中所剩不多的米粥递到妹妹面前，努力挤出个笑脸道。
“谢谢三哥。”小女孩一看到食物顿时眼睛亮了起来，也不多想伸出手就去接。
“老三你明天还要上山捡柴，不吃饱饭怎么干活，雪儿听话把饭给哥哥吃。”母亲急忙阻止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几个孩子都是长身体的年纪，偏袒哪个都不是，而男孩们白天还要出去捡柴，所以虽然很心疼小女儿但还是态度严厉的阻止。
“我白天在山上捡柴看到有个地方很多野果，吃了好多，肚子撑的吃不下了。”夏阳摆摆手，坚持把碗放到妹妹身前解释：“要不是白天捡的柴太多拿不下，我就给你们也捎些野果回来了。”
“三哥真好。”小女孩偷偷看了眼母亲，这次终于没有被阻止，开心的扒拉着夏阳碗中的饭食，津津有味。
母亲一脸狐疑，正待问话，一直在埋头吃饭的老二抬起头问道：“三儿在哪看到的，白天捡柴咱俩都在一块，我咋没看到野果”
夏阳脸一红，没有答话，径直出了房门，走到小院中。屋外面秋风萧瑟，到处飘着落叶，天空上的月亮逐渐被云遮住，夜空中顿时灰蒙蒙一片，连带着夏阳心情都有些抑郁。
秋天过后就是冬天了，到时候大雪封山……而家中现在就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夏阳不禁为以后的生活忧虑起来。夏家是外来户，从他爷爷来到山根村算起也不过三代，跟村子中其余人家也没有太深厚的交际，在这大荒之年孤苦伶仃，家里还有这么多张吃饭的嘴，恐怕出去讨饭都难活下来。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更别说这种每天饭都吃不饱的家境，夏阳尽管只有十一岁，却也明白世事沧桑，这个别人家孩子都无忧无虑、嬉闹玩耍的年纪就上山捡柴补贴家用。什么活都抢着干，可他还是太小了点，即使很努力了，一天下来也捡不到多少柴，卖了钱也就几文，不够家中一顿饭的开销。
屋中妹妹和二哥还在嚷嚷着没吃饱，母亲牵强的安慰，父亲的叹息……夏阳望着夜空怔怔出神，看不到明天的希望。
夜深的时候，母亲招呼夏阳回来睡觉，对于这个早熟的儿子母亲欣慰的同时，更多的是自责。前几年大哥刚入赘王家的时候，夏阳曾跟王家的几个孩子一起去读过书，照私塾先生的话来讲，夏阳这娃是块成材的料，自身机灵又加上肯吃苦，若能寒窗十载出人头地不是问题。奈何造化弄人，生活在这样的家境中，每天吃饭都是问题，今年又赶上大旱，家中连每天的三餐都凑不出来，大哥在王家的处境也越来越难，夏阳这才弃书回家，跟着二哥一起上山捡柴，补贴家用，自力更生。
对于庄稼人而言，未来再好也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现在都活不下去了，以后再有前途有个屁用。夏阳明白家中的困境，这些年来能在王家读书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如今回家捡柴也没什么怨言，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忍不住想，如果可能，继续读书下去，未来和父母会不会不一样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全家都在为一日三餐发愁，关于梦想，关于明天……谁知道能不能活到那天。
在院子中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头绪，母亲又招呼夏阳回房睡觉，明日一早还要跟二哥继续上山捡柴。回到房间，二哥已经熟睡，断断续续的打着鼾声，夏阳躺在床上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肚子咕咕的叫个不停。闭上眼睛，强迫让自己快点睡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二天起床，父亲没吃早饭就去村西头的王家借粮，夏阳喝了碗野菜汤跟二哥一起到村中招呼小伙伴们上山捡柴。
“宝哥儿，到山上捡柴喽。”走到村中央的金家时，夏阳在院门外笑着招呼道。宝哥儿大名金宝，是他的发小，穿开裆裤起就一起玩的伙伴，曾经一起在王家读过书。不过因为其更好舞枪弄棒，读了几天书就没坚持下去，在村中跟着几位猎户学习武艺。夏阳撤学回家后常跟他一起上山，有时候运气好，宝哥儿打到几个小猎物，一伙人还能开开荤腥。
“是夏家老二和老三啊，金宝跟他爹和大伯一起到县城去了。”金宝母亲出来院门看到夏阳和他二哥笑着解释。
金家在村中是大户，世代居住在此，宝哥儿的大伯更是山根村的村长，在这一带很有声望，而关于县城夏阳十一年来一直窝在山根村，只听别人说那里很繁华。夏阳心底羡慕了一下也没有停留，跟宝哥儿母亲告别后就和村中其余的小伙伴们上山捡柴去了。
日出而作，日落方归。当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夏阳和二哥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各背着一大捆干柴回到了家。母亲赶紧过来帮两个孩子把背上的干柴取下，妹妹就凑过来问夏阳有没有给她带山果，夏阳无言以对，不知道怎么回答妹妹，正好这时母亲从屋中拿出几个烤熟的玉米穗各分给兄妹三人。
“你爹今天去王家借来一袋玉米穗，省着吃能撑半月呢。”母亲满脸喜色的分给孩子们玉米，二哥和妹妹欢呼着抢过玉米啃食起来。夏阳从母亲手中接过玉米穗，吃了一口觉得异常香甜，也不知道是这玉米真的香甜还是太饿的缘故。
“我爹呢”夏阳啃食着口玉米穗含糊不清问。
“听说你宝哥儿在县城得到高人赏识，说是有什么灵根，明天就要去参加弟子大选，今晚金家在村子里庆宴，咱家也没什么彩礼送，这不你爹去给人家宴会帮忙。”母亲说起这些，眼中满是羡慕：“这孩子真出息，竟然能成为仙人，以后呼风唤雨，村里也不怕天旱了。”
“仙人。”夏阳瞪大了眼睛，嘴里的玉米粒都忘了嚼，还想细问的，门口传来宝哥儿的呼声，“阳弟在家没”
“呀，金宝你咋来了，你家不是在给你办庆宴吗。”夏母看见门口的金宝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想不到这种时候竟然来这了。
“大人们都在那喝酒，我不习惯就出来找阳弟玩了。”金宝和夏阳身高相仿，但却壮实很多，肥嘟嘟的全身是肉，跟夏母打了招呼后就拉着夏阳出了小院，到村前方的田地里散步游玩。
一路上，金宝喜不自胜的对夏阳讲述自己和大伯在县城中的见闻。原来金宝大伯在城中的本家那里得到消息，这个月三百里外的仙门云剑山将举行六十年一次的弟子大选，凡大选通过的弟子即可进入云剑山修行，成为仙人，飞天入地。这不，今天一大早金大伯就带着金家所有适龄的子弟去县城本家请仙师给他们测试修仙资质，结果，一起去的金家十三个孩子只有金宝达到标准，今天晚上金大伯把孩子们送回来，收拾一番准备明天就带着金宝去三百多里外的云剑山参加大选，金宝忍不住跟这个昔日的玩伴分享自己的快乐，吹嘘听来的修仙传奇并与夏阳道别。
“宝哥儿，你说我能不能和你一样修仙”夏阳对同伴的幸运羡慕不已，尤其是在听到金宝的一番吹嘘后，仿佛有扇新的大门在他面前打开。自从不去王家读书后，他的人生就再次陷入黑暗，每天吃饭、捡柴、睡觉，枯燥的生活看不到方向，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向往，尤其是现在最好的伙伴即将远行修仙，夏阳在为朋友高兴的同时，也不禁心向往之。
“呃，这个就不知道了。”金宝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解释：“听县城测试的说修仙是要看资质的，如果资质达不到，仙人是不会收的。”
夏阳闻言不禁神色黯然，但还是强笑：“我就是问问罢了，以后成仙了别忘了大伙就行。”
“阳弟放心，等俺金宝修仙归来吃香喝辣肯定带着你，到时候咱们兄弟再聚。”晚上的酒宴金宝似是也喝了不少酒，说到后面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好啊，宝哥儿你到时可快些成仙。”夏阳强笑道，眼神里满是落寞。也不知道这晚他们聊了多久，直到最后宝哥儿酒劲上来，走路乱栽，夏阳才搀扶着送金宝回家。
………
第二天全村人都起大早为金宝去仙门送行，夏父夏母同样也起的很早，家里的鸡还没打鸣就起来了，但夏阳竟然比他们起的更早。
“啥!你要修仙!”夏父目瞪口呆的望着夏阳，不明白这个往日里一直听话、体谅父母的孩子一觉醒来抽的什么疯。平复了下情绪，尽量和蔼的跟夏阳解释：“三儿啊，修仙可不是你想修就能修的，那得有什么根，仙人看上你才行，村长家一脉，十三个娃娃也就金宝合格，连村长自己家的娃都没过关。更别说咱们家了，你什么资质看看我跟你娘就知道了，别瞎凑热闹。”
母亲也在一旁劝道：“娘知道村中你跟金宝最要好，现在他要走，你舍不得。但是娃啊，人各有命，可别想着什么成仙状元的，要脚踏实地，等过两年家里给你寻门亲事，早点成个家，像你大哥一样吃喝稳定的。”
“可大哥他过的不开心。”夏阳抬头望着母亲。
“傻娃，开心顶个屁用，像你妹妹啥都不懂的整天可开心，但是没粮吃饿死咋整!”夏父眼睛一瞪教训着。
“人活在世上，不全是为了吃饭。”
“没饭吃，你就活不下去。”
“如果像大哥一样，为了吃饭一生被人数落，我宁愿不活。”
“如果不是你大哥，咱们全家现在都饿死了。”
沉默了许久。
“爹娘，我还是想去修仙。”
“听说那仙门远在三百里外，家里没这么多盘缠。”
“我走着去。”
“家里也没干粮。”
“我要饭去。”
“要是仙人不收你呢”
“……我不会到村里要饭的。”
“好好好，你出了这个家门以后就别回来了，我和你娘就当没你这个儿子。”夏父气的脸色发红，连道三个好字怒吼。
“不孝子愧对爹娘。”不知何时起夏阳已经跪倒在地，长拜不起。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