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最亮的星。
六月夏至,星光流云。
天上有霞光漫天,更有玄鸟从天而落,祈定天庇佑。
玄鸟落在一个破旧不堪的你泥胚土房之上,随后点燃了这个小小的草屋。
一个削瘦的影子连滚带爬的从小屋之中滚了出来。
借着夜色半片,还有这熊熊的火光,足以看见他半边的轮廓。
身形削瘦,衣衫单薄,全身上下,缝满了麻布补丁!
然而,他挺直身躯,一双些许薄的嘴唇紧闭。就这样倔强的站在火光之外,一动不动。
“难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吗?”
他的心头甚为苦涩,看着熊熊的火光,心中一片惘然。
“三次落第不中,家财耗尽,好不容易来到这破庙读书,没想到一把火就把书籍烧了个干干净净。”
“成真,你真的很笨!为什么做事不考虑周全一点?你不知道夜晚应该记得把灯芯剪短一点吗?连耗子偷吃灯油你都不知道?”
他叫成真,今年十四岁,还在读书。
可惜真不是读书的料子。
连续考了三年,都没有考中。到现在为止,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秀才。
三年之前,他被无数书院扫地出门,更是在这个飘渺的人间江湖流浪多年,直到被大和尚从雪夜之中背回家,在这孤高渺远的梧桐山陪伴青灯
他看着这个苍穹,喃喃自语:“定天大人,你是不是已经抛弃我了?”
苍穹没有回答,一如既往的天高云淡!白云渺渺。
但是定天之下,所有人都知道,苍天有灵!
那个灵,就是无所不能的定天大人!
他思绪悠悠回转,望向了山下的星星灯火。
那是人间!
在那儿,书声朗朗,有三尺孩童咿呀学语,得诸天庇佑,人生一路顺畅。
事业和爱情双丰收!
可这些对于他而言,何其艰难!堪称奢望!
因为他是被定天所遗弃的那一批人,一个孤儿。
天慢慢的亮了,山脚之下已经传来了震耳欲聋的脚步声!
“轰隆隆!”
仿佛是一坐山岳在奔走!
他的心里默默的念道:“终于来了?”
“阿弥陀佛,成真,你个混蛋,无用的扫把星,你才住几天啊,就把我的山神庙给烧了,我得化多少缘才可以把这个庙宇修好啊。”
一个红色的影子从天边轰然坠落,那宽阔无边的体积压倒了路边无数的野草。睁眼看去,无边无际的红霞弥漫山间,一个肥胖到了极点的和尚披着一块红砖锦绣袈裟,手中摊着一串油光彩彩的佛珠,此刻,他看着燃烧的山神庙,跳脚大骂!
“阿弥哪个陀佛,这个山神庙,可是存在了几百年了,居然被你一把火说烧就烧了。成真,你咋不上天啊你。”
大和尚光溜溜的额头上全是汗水,他心疼的看着逐渐化为废墟的小庙,脸上的肥肉直哆嗦。
就连他念佛号的声音也变的颤抖起来。
“啊米拖托佛佛。”
成真偷偷地看了一眼大和尚的脸色,心虚的解释道:“老鼠偷吃灯油,打翻了油灯,这才点燃了山神庙。我想抢救,哪知道没有抢救过来。”
“这一次是老鼠打翻灯油,上一次是老鼠偷吃灯油,你说你是不是和老鼠有仇,天天找你麻烦?”
成真摊开双手,有些无奈道:“要不这样好了,我陪你吧。”
他说着就把胸前挂着的一颗红色的石头递给大和尚。
“诺,这块石头可是我的传家宝,价值价值一千多两银子,现在折扣给你,当作五百两好了。”
“谁要你那块破石头。”
大和尚鄙夷道:“红呼呼的就当作是宝贝,当我傻?白送给我都不要,少废话,赶紧给现银。嗯,我算一下,看看你欠了我多少银子。”
大和尚一双猪蹄一样的手往外一摊,一张嘴巴唾沫直流,他板着自己肥胖的右手,一边舔着极为认真的数到:
“地基三十两,砖瓦三十两,房子木材二十两,工人的费用二十两,浇筑山神像要一百两,损失费一百两,加上之前你欠我的一百二十三两五钱三分,加起来一共是四百两二十三两,零头我不要了,你给个四百三十两就行。”
成真瞪大了眼睛,一脸愤懑道:
“什么?四百三十两,你抢劫是不是?这一座山神庙化缘加上修建,最终也不过花了五十两银子,大和尚你要四百两,你这和抢劫有什么区别。”
大和尚鼻子一番,鼻孔朝天,冷笑道。
“你可以不给呀,我若是报官,说你肆意毁坏定天大人坐下的山神像,你看看你吃不吃板子。”
毁坏定天大人的神像,那可是死罪!
成真这时候也恼了,看着大和尚的肥脸,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挺起他瘦刮刮的胸脯道。
“你别逼我?我告诉你我也不是好惹的。”
“逼你咋的,格老子就是要逼你,你个龟龟,来我山上不到几年,都烧了我三座庙子了,不逼你,难道逼我的逼吗?”
“大和尚,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山下王大嫂的下蛋母鸡给偷吃了,还有,周财主家中的小猪,李大爷家中的羊,还有”
成真眼神诡异的看着大和尚,冷冷的说道:“我要是把你在给孙家做寿的时候偷看孙家夫人洗澡的事情说出来,我看你在这梧桐山上如何当住持。”
老孙,可是这小小的共州的土财主,家中是有一个当县令的儿子,在共州可是说一不二的角色,大和尚如何敢得罪这一家人。
大和尚瞬间由暴怒的公鸡成长为暴怒的母鸡!
“臭小子,你敢威胁我,老张家那一次偷鸡,你吃的比我的还多,妈的你连鸡毛都没有放过,最后还不是老子背的锅!都快打到山上来了,还有,老孙家的那一次,你小子在后门起码拖了一百斤的肉回来,那可是半边的上好肥猪肉,要不是我替你放风,你小子能安稳回家?”
“你以为你是好人,我前脚把猪肉拖回家,你后脚就来我家吃了三天三夜,连猪毛都没有给我留一根。要告状看那个先倒霉。”
二人怒目相向,一个挺着鸡脖子,一个长着猪头,二人的样子颇为滑稽。
“要不我给你做饭好了。”
终究是有些理亏,成真最后还是一脸歉意的说道。
“滚。”
大和尚没好气的大声咆哮。
“和你住在一起。老和尚我饭都吃不饱,睡也睡不好,晚上还要担心小偷偷东西吃,天可怜见,和你住了三天,老和尚我是整整瘦了三斤,你小子在厨房做饭,一口气就把我的油渣吃了半坛子,还有五斤挂面,三斤大白菜全被你吃了。
你小子来梧桐山不到三个月,已经烧了老和尚三次茅房,五次树林,最可气的是地窖的食物被耗子偷个干干净净,真不知道是哪个耗子偷了的!阿弥陀佛,你长的这样子瘦,可是吃的不比老衲少,可是你光是吃咋就不长长脑壳!你这个榆木脑袋,一点都不开窍。读书也不行,平时就专门去看寡妇洗澡,你说说你这德行以后能不能娶到媳妇都是问题,还只知道吃吃吃,吃不死你!”
成真听了大和尚的话,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每次都很饿,可是吃了都不长身子,也不长脑袋,他不知道自己身体当中是不是有一个魔鬼,每一次都要吃很多很多的东西,以至于自己下山去吃席的时候,那边的主人家都要给他一大木桶饭。
而且他请他去干活教书的人越来越少,最后一个也没有。
他从来没有吃饱过,有一次吃多了,被主人家赶出来,临走的时候主家骂道:“饿不死你个猢狲,你他妈的上辈子就是饿死鬼。”
那一次,老和尚破天荒的去山下偷来三只狗,煮熟后给他吃。
他记得
好多事情都忘了,小时候老是闯祸,八岁烧掉书院,十岁撒尿冲垮了河堤,水淹了三个村庄,十二岁那年把老和尚的大雄宝殿给烧了,害的胖和尚到处化缘
其实大和尚挺好的,就是唠叨了一点。
听了大和尚的话,少年并没有像往日一样继续斗嘴下去,只是倔强的看着这黑夜,看着黎明之中最明亮的一个星。口中轻轻的叹息道:“月夜轻上头,繁星点秋红,三千琉璃界,不知哪春秋!”
成真,你会是这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吗?
他慢慢的回过头来,很歉意的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怎么笨,或许是天生就这样吧。”
大和尚看到了成真眼中的迷茫色彩,不在逼迫他,心中轻叹,沉默半晌,手中摸着颗颗念珠说道:“成真,世间安得双全法,哪能不负如来又不负卿。
金榜题名,何尝不是人生中的一大快事,可是!你看看,这人世间的富贵就好像这大火一样烹油,来得快,去的也快。忙忙碌碌一生,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成真微有不甘:“苦读了这么多年,说放弃就放弃吗?”
“成真,世界上从来都没有放弃的人,只有放下的人。
定天大人或许从来都没有强求让人去做这苦读的书生,我想到是定天大人一定愿意看着人快乐的活着?”
成真低着头,自嘲似的笑了笑:“放下,我有什么放不下的,我什么都没有,又有什么可以牵挂的。”
大和尚双手合十,口中低声念着佛号。
“人世间有诸多苦楚,无法求得真自在,了无牵挂,其实还有牵挂,成真,倒不如做那云里雾里的神仙,飞天遁地,求得大自在。此生从此无牵无挂。”
“神仙?”少年微微仰头看着天穹之上若隐若现的影子。
“神仙不愁吃,不愁穿吗?”
大和尚哑然一笑:“当然。”
成真有些疑惑的问道。
“神仙?这世上有吗?”
大和尚忽然诡异一笑:“当然。”
“在哪儿?”
“定丘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