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语蓉并非不知趣之人，柱国府能娶她当然也不仅仅是看她家中的地位。只是，在心性一面，终归离那些从小培养出来的世家女子差了一筹。
见着自己这才出现，杨柱国夫妇便离去。她回过神来后方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她望向上首的公公婆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候莫夫人起身向着候莫隋礼道：“夫君，妾身送杨大人出府。”说完走下堂来，牵起呆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宋安径直出屋。路过夏语蓉时，更是连看上一眼的心思都没有。
怀中孩子的哭声并未让坐在上首的候莫隋礼有所动作，只是双手微微有所颤抖暴露了内心远不如表面。他盯着自家儿媳，一言不发，眼中的怒意分明可见。
候莫夫人领着宋安沉默向住处走去。没几步，宋安忽然停下。朝着身后的屋子望了望，低低开口道：“夫人，是宋安给您与大人丢脸了。”
候莫夫人没有说话，自顾在前走着。
“少奶奶若不是见着宋安，想来也不会失态。”
“不关你事。”候莫夫人淡淡回道，神色看不出喜怒。
“可是”
“不要多想！也莫要在意！”候莫夫人打断他话。见着宋安明显有些惊怕，又放缓了话语道：“宋安，从今日起，你的身份已被祖父定下。身为候莫一族的子孙，不能再有如此懦弱的性格了。”
宋安哦了一声算是回答，终归还是不敢抬起头在夫人面前应下。
刚走出东厢，就见阿福已守候在那里了。宋安一见他，心里立感踏实不少，快步飞奔而至，“阿福叔，你来等宋安啦！”那亲热的态度，也不知候莫夫人看在眼里是何感想。
阿福将宋安仔细打量一阵后才对着夫人行礼道：“阿福闻知夫人带走了小少爷。不敢擅入，守在此地还望夫人见谅。”
世家大族防范甚重，一般来说东尊西贱。西厢的下人们没有特别应允，是不准擅自离开自己所地的。
候莫夫人知他心里担忧什么，冷冷道：“我带走自己的孙儿，难不成要由你这奴仆来操心？”
阿福不软不硬回道：“禀夫人，马福七年前被由唐信将军解除了奴籍。现如今也只是小姐与小少爷跟前的仆人。”
他的态度，反倒令夫人对他高看一眼，她未在追究，转而道：“明日你通知孩子母亲进府一趟，让她带上宋安的生辰八字。”
阿福一怔，下意识出口问道：“何事用得上少爷的生辰八字？”待见到夫人淡然的脸色，方知自己多嘴了。片刻反应过来之后，望向夫人的神色便有些震惊了。
候莫夫人也不多为他解释。把话与宋安丢给了阿福，便转身离去。杨柱国夫妇还未走远，她还需要赶过去解释一番。
回到屋内，阿福还未从刚才那个猜测中走出来。他有些出神的问向宋安：“少爷，刚刚夫人带你都去做了什么？”
宋安回到屋内轻松许多，全不似在宴厅那般拘谨。拍拍胸口心有余悸道：“阿福叔你不在的时候，夫人带着我说是去吃饭。那里有柱国大人，还有另外的杨柱国夫妇。可让宋安难受了？”
“难受？”阿福楞了楞，“柱国大人又说什么了？”
“没有，没有。”宋安摆手道，“大人见着我不喜，宋安是知道的。不过大人没怎么说话，反倒是杨柱国让我称他老人家爷爷，不光送了我一块玉佩，还帮我阻了少奶奶说话。”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半块玉佩掏出来，“听他们说什么婚书之类，宋安也不是明白的。”
柱国杨家！猜测一经证实，那对象却更令他感到震惊。他已不知道自己该问些什么了，只是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杨家？”
莫青甄再次踏入了柱国府，与几月前的不请自来。今次，她是被请进来的。只有候莫夫人与她，没有候莫隋礼，气氛也没有上次那般冷冽。
看着安安静静坐在下首，气质卓然的莫青甄。候莫夫人想起昨日自家儿媳的表现，心里忍不住暗暗叹息，此女气质修养，见识手段皆可谓唐信良配，也不知那商贾人家是如何培养出来的。
只是木已成舟，终归只能叹息一声！
“以你的聪明，想必已猜到此次我让你来的目的。”候莫夫人缓缓说道，“唐信不在家，你这个做母亲的也是应该知晓的。”
莫青甄从阿福口中已猜到了些。她没有丝毫欣喜。有的只是疑惑，很多的疑惑，很大的疑惑。
所谓事出反常必为妖。身为宋安的娘亲，她不愿让孩子受到哪怕一点的冒险。本意，是要拒绝的！只是，定下此事的是候莫隋礼夫妇，孩子血缘上的祖父母，容不得她不来。
她不想惹得夫人不快，斟酌着语气道：“不知柱国大人为何会想起指定亲事？”
候莫夫人道：“非是大人，而是杨家主动提起，并且就在昨日。据隋礼说，昨日他与杨大人一道，在见到了宋安之后。杨大人便提起了此事！”
“杨家！”莫青甄楞住，思虑片刻后抵抗心理更重。“夫人，依您看来。是宋安更有分量还是您那嫡孙更有分量？”
候莫夫人还道她不解，解释道：“这一代，宋全贵为嫡子，姻缘是与皇室绑在一起的。”
莫青甄摇摇头道：“青甄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莫青甄沉默半晌，方才道：“我顾不得候莫与杨家有什么权益交葛。这世上只有我是全心对待宋安，我不会将我孩子轻言送进我不能掌控的一些事里去。”
不知怎的，候莫夫人最近心里老是爱一些爱比较。宋安宋全如此，莫青甄与夏语蓉也是如此。两对母子，可说相同的身份。一样的处境之下，看出的是不一样心性。
就算是世家中人，蓦的听见有机会与柱国家联姻，早就兴奋得不能言语。哪会如眼前这个女子一般冷静的思虑后果？再比较那日告诉语蓉定下皇亲，语蓉竟是高兴的手舞足蹈，恨不得叫天下都知晓她夏语蓉的孩子能娶得了公主。却是想不到这根本是皇家用来捆绑压制候莫家的一根木偶线。
她不禁有些出神的看着莫青甄，下意识喃喃道：“若是你为我候莫家媳妇，何其幸也！”
莫青甄一怔，心头不受控的跳了跳。下一刻便恢复了正常，眉头稍有一皱，神色隐隐变得些许哀怨，“夫人失态了。”
候莫夫人回过神来，对她的作态感到有些好笑，也没戳破她。只是道：“我知你对府上成见不浅。不过说起来，并非杨家求我候莫家，反而是我候莫家有些事需要杨家的帮衬。”
她顿了顿，似为解开她心怀，“你放心，就算隋礼不在意。但我这个做祖母的却是看的仔细。杨家根本没提什么条件，言明下嫁的定是嫡孙女，还将定物给了宋安。唔，也不知宋安给你看过没有。那可是杨家世代相传啊，就被杨大人那么一分为二了！”
莫青甄听得很仔细。从候莫夫人自称祖母那里开始，每次提及宋安二字时，她的语气很是自然，并没有刻意的加重什么。她心里安定许多，夫人看来没有作伪。但她仍是追问道：“那对方可有要求宋安做些什么？”
候莫夫人想了想才道：“没有。没有要求宋安上府一见，也没要求候莫府和宋安做出什么承诺。只是说婚书定下，他日两人凭手中信物相认即可。”她也是颇有不解，反问道：“我也甚觉奇怪，这宋安在府上极少见人。可是你那边有什么值得杨府看得上的？”
莫青甄苦笑道：“青甄商贾子女，偏居剑南。仅仅有些财力，却也远远提不上富可敌国。何况如今已和家中闹翻，无亲可依。哪会得柱国杨家看重。”
候莫夫人听及‘无亲可依’四字，眼神莫名亮了亮。“你可算不上啊！你想想，可是那几家的缘故？”
莫青甄本就聪慧，闻话便知其意。她沉吟着道：“小女子虽对几家略有恩情，但想来儒家不会出面以此硬压杨家接受宋安。道家，倒是曾观主之女与我有些交情。不过以杨家身份，曾观主也不一定有那个面子。佛家”她回想着几次与慧心的见面，似有所悟，“月前我带宋安前去大明寺，出来时寺门前阵势极大，似有贵人临寺。那是杨家？”
候莫夫人跟着道：“有此事。可是你们在前，杨大人在后？”
莫青甄回忆道：“当时大师叮嘱了让外人稍等。”
“便是如此了！”候莫夫人恍然大悟，“定是杨大人见着高僧慧心对待宋安的态度，才有此考虑。”
莫青甄没有闲心关注其他，只是问道：“若是如此，夫人还愿意吗？须知慧心虽对我母子另眼相看，但也仅仅是对宋安之疾。”
候莫夫人道：“为什么不愿意？难不成你认为杨大人考虑的还不如你周全。放心吧，这些人。眼界厉害的紧，不会轻易乱走一步的。”
见着莫青甄沉默，她又道：“隋礼已经打算将宋安列入族谱。这难道不就是你所想的？”
莫青甄道：“我只求孩子平安。入不入族谱，现在对我母子也算不得什么要紧事。”
“那你不愿意？”
“非是不愿意。事关宋安，青甄总是要在多想想的。”
“不用想了。”候莫夫人声音提高，“孩子一入族谱，便是我候莫家人。此事由我替唐信定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