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尚早,脚步声、吆喝声以及说不出来什么东西的拖行声吵醒了还在熟睡中的阿福和宋安。
阿福披衣起床出去瞧了瞧,一瞧之下顿时怒从心起。原来是前不久皇家划给柱国府的那片土地今日开工了,看那架势,似乎是从他与宋安这间居住的屋子由西向东而建。想那东厢不过是下人居住之地,又明明知道小少爷居住在这边。偏还要从此处建起,这不是折腾人吗?
此时宋安也揉着眼睛走了出来,他迷迷糊糊的指着那一大堆带着工具的人问道:“阿福叔,那些人是干什么的啊?好吵啊!”
阿福阴沉着脸看了一会儿,才转过头对着宋安道:“小少爷,你先洗漱,阿福叔去把朝食带回来。”
吃完朝食,阿福叮嘱了几句后一脸阴霾的离去了。宋安拿着朝食,站在屋前颇有兴趣的看着在家仆指挥下忙忙碌碌的那群人们。
今日是六艺课,乃世家子弟必修项目。族学里,每七日里有一日是要专程腾出来学习的。不过,这一切与他这至今毫无身份的人是毫无关系的。
他一边吃着,一边向着那边走去。走了不过几步,便有匠人喝住他:“嘿,那小厮。莫靠近了,免得待会伤到了你。”
指挥着这群匠人的家仆朝这边扫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扭过头继续忙着自己的事。他独自一人,身边没有个随从,又是住靠在施工土地这边。这府中人又没吭声,倒是被人误认为府上的小厮了。
他嘻嘻一笑,见着那些人搅拌沙石,搬运石头,砌墙砍砖,甚觉有趣。隔了阵,指挥的那家仆见事已安排妥当,又嫌此处灰大脏乱。对着工头吩咐了几句,也就离去了。
他这一走,这些匠工们放开了许多。干活儿的同时,话也逐渐多了起来。
“老张,这趟活儿你是怎么拿到的,柱国府啊!”
“嘿嘿,你大麻子要是知道了。我老张还有饭吃吗?干活儿,干活儿。工期紧得很呐!”
旁人一阵笑,有人道:“我说老张,这趟你要大赚了吧。到时干完后,可别望了兄弟们啊。至少京城的酒楼请咱们一顿吧!”
话一落,不少人跟着起哄。
“必须,必须的。”
“话先说啊,老张。不请的话兄弟们这做工可精细不起来的啊。”
那老张笑着骂道:“你们这群苦力汉,知道我老张的苦吗。这柱国府的东西哪一样都不敢落下半分,工期又还紧。算上你们的工钱,我他娘能剩得了多少?”
“不对哟,我们到手的都是每日一钱银子。你老张少的到哪儿去?啧啧,这大家族的活儿就是不一样,工钱都比外面高了几倍。”
“你们还知道拿的高啊!”老张重重道:“加把劲干吧,可别惹恼这家了。”
众人倒也知道好坏,止住了打趣老老实实开始干活。
阿福没回来,和师傅约定的教课时间在下午。宋安一时无事,还是待在原地看着他们干活。
不时有匠工疑惑朝他这边望来,还道这是东家派来监视他们做工的小厮。可想想也觉好笑,哪有人派个幼童过来监视的。
如今天气渐凉,可毕竟还是苦力活。匠工们时不时便会停下来跑到井边饮些水解渴。数趟下来,见着这铁面小厮仍是待在那儿好奇的看着。
这些人劳苦之中自会找些趣事儿调剂。有人便出声道:“小家伙,看了那么久。想不想过来帮帮忙啊?”
一阵嬉笑。宋安却是眼睛一亮,“你是叫我吗?”
“是啊!来,让叔叔教你怎么砌墙,以后就算不在柱国府干了。也能有一门手艺好取媳妇儿啊!”
见着宋安老实。取笑声更多,“跟叔叔学合沙,包你取个屁股大好生养的媳妇。”
“哈哈,没见你刘癞子取个大屁股媳妇啊?”
“滚!”
宋安见着大家笑,也跟着傻笑。脚步不自觉的来到最开始问他的那人面前,再次确认道:“你是在叫我吗?”
那人没想到这小厮那么听话还真过来了,他笑道:“是啊,愿不愿意跟着我们一起干活啊!”
老张在一边骂道:“何三,你他娘别叫小孩子帮你干活偷懒。”
那叫何三的男子道:“哪有,找些乐子罢了。”他看着宋安,“小家伙,来吗?”
宋安点点头道:“好啊。看着你们开心,我也想啊!”
“好勒!”那何三怪叫一声,“来,去那里,把砖搬过来!”
宋安雀跃的一口气搬了两块砖,累的喘声不停。那何三道:“你这小厮怎会有人要?才这点力气。”
宋安傻乐着不答他,问道:“还要吗?”
“要,怎么不要。你只要搬得了五十块转,我就分你银子。”
众人见着这小厮老实,也纷纷插言道:“小家伙,帮我提桶水来。我也给你银子。”
“帮我扶着梯子,这个轻松。”
一片笑语中,宋安左穿右钻,帮着众人干些杂货。他身体虽累,可这种被认可的感觉,让他干得更起劲了。
休息期间,众人纷纷围在他身边,替他扇风,端来井水。就连那工头老张也递来一张面饼,“小家伙,很勤快啊!喏,待会就不要在干了。累着了就不好了,吃块饼补补!”
这些人的笑容很真诚啊!宋安心里愈发的满足,他用力咬了一口饼,大声道:“我还能继续干。”
“还干什么干啊!看你这气喘的!”何三饮了口水,对着孩子莫名有了些亲切。“去去去,回府中干活了,让管家瞧见你在这儿就不好了。明日有空再来!”
宋安方才想起下午还要进学呢?这臭烘烘的一身去见师傅可是不好。他急忙站起身,带着歉意道:“我还有事,今天不能再帮你们了。”
这句话把大家又是逗得一笑,让他赶紧回去。他不好意思的给众人见了一礼,这才急急往回赶。
他跑到屋门口,刚好遇见阿福回来。两人大眼瞪小眼,出声道:“小少爷,你怎么搞成这样?”
“阿福叔,你这是怎么了?”
他二人,一个满脸大汗,衣服上全是污渍。一个脸上几道血痕,浑身破破烂烂。
好半天,阿福才搞清楚他是去屋后帮忙去了。他皱皱眉道:“小少爷,你的身份怎么能与那些人一起呢?”
宋安奇道:“我觉得没什么啊。而且我很开心的!”
“可你是候莫家的少爷,怎么能干低贱之活?”
宋安想了想,反而问道:“阿福叔,除了你。这府上没人将我当成少爷啊?”
阿福被他问的一愣,竟是说不出话来。
“阿福叔,你这又是怎么了啊?”见他不说话,宋安追问道。
“没事儿,挨了顿鞭子。”阿福满不在乎的安慰道:“对了少爷,你要是觉得这里吵。咱们换个住处吧?”
先前阿福离开便是去寻了府上的管事去。那管事怕他,却也不敢擅自做主替他们换一间住处。只说要得了老爷夫人的同意。阿福知道说不得这事情就是候莫隋礼夫妇默认故意为之的,闹到那儿去哪还讨得了好。
他就想要将这事情敲定,威逼着管事换房。那管事就是咬紧牙关不松口,一个劲的抬出老爷夫人压他。
偏该他运气不好,恰好被少夫人路过抓了个现行。听闻之后大怒,唤了几名家丁将阿福绑了狠狠的抽了一顿。这才闹得这般模样回来。
宋安摇摇头道:“阿福叔,就在这儿吧。我觉得很好!”
从府上的态度,换房无盼。在宋安这边,他自己不愿离开。阿福叹了声气,身子心里都想想也觉得的疲累,不在多说,回屋换身去了。
在阿福的帮助下洗了澡换了身衣裳,去厨房打了两份饭回来与阿福一同吃过。叮嘱阿福叔去郎中那里拿点药后,宋安这才捧着书出了门。
走出没多远,又想起师傅定是如昨天一般酒醉未醒耽误了午食。便有折返回了厨房,打算带上一份饭食过去。可惜此时厨子们已开始洗碗刷筷,他又没那个要求单独再做一份的身份。于是又从阿福叔那里讨了些银两,走出府外去为师傅买饭。
他多走了两条街,替师傅买了一只鸡和一些零碎。想了想师傅似乎很爱喝酒,又带上了一瓶酒。
走完石梯,就见师傅已在屋前等候了。空坝处摆放了一张案几,上面有牌案香炉,瞧着模样,似乎是以前常师兄的学桌。
“师傅,学生来了。”宋安看着这些东西,一面将手中吃食与酒递给他。“师傅,学生担心了又误了饭食。所以给您带了点来。”
“嗯,还算有些孝心。”罗业将饭食随手放在一边,那酒却是稍稍停了停,小心翼翼的放在了脚边。
“今天是拜师礼。按照我们师门的规矩,要走些流程的,虽然很麻烦,却也不得不走一遭。”罗业淡淡的对他说道:“你师傅我出自儒家圣学之地,稷下学宫学究院。你要记清楚了,以后他人问起师门时,你要如是回答。”
“是!”宋安大声回道。旋即问道:“常师兄是孙夫子的弟子,那常师兄与宋安也是同门了?”
罗业道:“不一样的。那小书童算不得学宫弟子。”
“为什么啊?”
“因为你们的师傅不同。”罗业笑了笑,脸上尽是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