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俩一时竟是无话。
半晌,候莫夫人才道:“要不要将府上医郎唤来问上一问?”
候莫隋礼摇头道:“此事不是简单的医治。”想了想,又道:“红拂与绿屏在府上,夫人可先将其一人唤来问问?”
他夫妇二人此刻想法各不相同,从话语尽可一窥。候莫夫人对于慧心大和尚那番话颇为上心,隐隐觉得夫君身体的变化似乎与那孩子有关,是以只想要医郎检查确认。若真是夫君身体无碍,对于那孩子,自要另外对待。
而候莫隋礼对自己的身体却是再清楚不过了。那日的切身体验,以及慧心的那番话令他已经相信身体的变化多是因为宋安而来。他此时所疑惑者,便是这等状况是一时效果还是长久得之。
待得绿屏至时,候莫隋礼率先问道:“你道家可懂推宫换血?”
绿屏与红佛在王府虽是护卫名义,但二人却是实打实由峨眉圣地派往世间的内家弟子,见识非是凡响。她略微思索,摇头回道:“医之一途,我道家虽有涉猎。但如此高深医术,只有佛家方才精深。”
候莫隋礼再问:“道佛同为修行一脉,难道道家一点也不清楚?”
绿屏不解看了眼候莫隋礼,道:“柱国大人为何有兴趣问此事?”便是看这一眼,绿屏脸色立即变得古怪,轻轻咦了一声,“大人,得罪了。请容绿屏细细察看一番。”
绿屏身形一闪,手指如风,连点候莫隋礼身体经脉十一处。在候莫隋礼夫妇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她又已经回到原地。
“大人,您这身体怎生回事?”绿屏刚一站定,便是急促问到。
“你也看出来了?”候莫夫人问道,“可有不妥?”
绿屏不答她话,仍是问向候莫隋礼:“大人,还请如实相告绿屏。”
绿屏一反往日尊敬,直言逼问候莫隋礼。那语气中隐隐有压抑不住的怒气。
候莫隋礼皱着眉不语,似乎考虑着该不该说出来。而候莫夫人担忧夫君,见得绿屏郑重,抢先道:“前日在慧心大师的帮助下,与那孩子换过一次血。”
“慧心大师?”绿屏闪过一丝迷茫。那孩子的事情她是知晓的。以慧心大师之能,应该不会犯如此大错啊!“大人,请将那日详尽告知绿屏!”
候莫隋礼沉吟道:“何事会惹得你这么看重?这换血一事当日你也在场,今日怎生如此态度?”
绿屏看着他,认真道:“大人,您应该体会得到。刚刚我一番检查,你的身体机能很不正常。”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不知您发生了什么,但是您现在的身体比您的年纪年轻了十岁!”
“是好是坏?”候莫隋礼追问道。
绿屏闪过一丝怒气,回道:“大人,这是有伤天和之事。吸取他人生命力为己用,乃大恶!”
“啊!”候莫夫人后退一步,掩嘴惊呼!
候莫隋礼眼神莫名亮了几分,问道:“我候莫一族也算大世族,从未听说过此事,绿屏你可是有些危言耸听了?”
绿屏没有注意到他的语气,解释道:“此术非是一般。道藏有记,当年大战中,子骞大贤重伤不得救,太宗皇帝舍生机求得圣祖出手换血一救。到后来,子骞大贤活了下来。而太宗皇帝那般修为却是早早过世。后圣祖认为此术不公,封禁之!后来除了佛家一脉,其余皆不得。”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脸色难看至极,看着候莫隋礼的脸变幻莫常,“此术只得至亲之人可施,非大修为之人不能施展。与那日慧心大师所说的推宫环血完全不同,以慧心大师慈悲,断不会误此事。莫非柱国你”到后面,看向候莫隋礼的眼神可说相当不善。
候莫隋礼笑笑:“不错,换血之事有。那小子你也见过,可是你所说有大修为之人?况且,那日慧心大师全程在旁。以他对那小子的态度,莫非你认为他会助我?”
他言语在理,绿屏渐渐缓和了神色。她双手作揖告罪,“大人,我自会前往大明寺问个清楚。若真是连慧心大师都控制不了,我道家一定出手制止。吸取自己亲人生机,万不可做!”
候莫隋礼点头温和道:“自当如此!”
绿屏走后,屋内久久沉默。夫妻二人各有心思,所不同者候莫隋礼面露兴奋,候莫夫人脸色愁苦。
“虽我不知你与唐信前后为何会有这么大差别。”候莫夫人起身重重道,语气坚决。“但以后,此事断不可为!”
“以前我担忧夫君身体,现下我担忧夫君名声。”她提醒道:“就连绿屏也能看出来,京城大能之人无数。夫君难不成想毁了自己?”
“当初可是儒道佛三家逼着咱们这样做的!夫人忘了?”
“那为何唐信与夫君差别如此之大?”候莫夫人火气渐起,质问道。
候莫隋礼同样怒道:“我又怎会知道?”
“隋礼!”候莫夫人已是许久没有直接称呼夫君名字了。“不管你如何不待见那孩子,你也应该为唐信想想。他母子已是极苦,你何须这样!”
候莫隋礼阴沉着脸道:“夫人,你这是为那私生子说话?”
候莫夫人丝毫不退让,“非也,此乃人伦大道。夫君错不得!”
多年来,两人相敬如宾。除了夫人公主出身外,两人的感情是极深的。偶有争执,也是以候莫夫人顾全夫君面子退让。像今次这般针锋相对,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候莫隋礼早就忘了。
两人僵持,却谁都没有再说话。
“咿呀咿呀”的婴儿语从门口传来,蹒跚学步的孙儿摇摇晃晃一步步走来。见着候莫夫人,咧嘴一笑,伸出双手想要祖父抱。
“哎呀,宋全也不知怎么的,一直哭个不停。向来是想祖父祖母了。”夏语蓉笑盈盈的跨进门,“这不,果然如此。见到了祖母,立刻不哭了。”
这夏语蓉哪会来的如此巧。两人的争吵被外面的下人偷偷告诉了少奶奶。这才有夏语蓉带着孙子过来圆场来了。
两人对这点心知肚明,却也正好化解了气氛。候莫隋礼接过孙子,宠溺的亲亲小孩额头,感叹道:“终归自己的孙子才能让这个家开心啊!”
候莫夫人公主出身,自身也是相当有脾性的。她本就心火未退,听着夫君意有所指的话语,冷冷道:“不过也只有自己亲孙子方能让夫君长命百岁,永葆青春的!”
说完,转过身走出屋外,吩咐下人准备出行大明寺。留下一脸铁青的候莫隋礼和茫然不知所措的夏语蓉。
大明寺外,禀告身份之后。很快便有小沙弥引着进寺,指着一间屋子道:“师祖有嘱,夫人进去便是。”
候莫夫人还礼谢过,正要离去。见着那小沙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轻声问道:“小师傅可是有事?”
那小沙弥左右瞧瞧见无人,这才低低道:“先前有位道友闯进寺来,自称府上中人。对着师祖一阵大吵,还请夫人劝劝。”
不用说,除了绿屏那个急性子丫头,怕是没有他人了。候莫夫人苦笑回道:“那是自然。”
离着屋子还有十来步,就听见绿屏的声音远远传来。“大师,候莫柱国那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屋内一阵安静,绿屏的气急败坏的声音再起。“好得很,身为大明寺高僧。京城无人治得了你,绿屏只得回禀峨眉剑宫,由本派始祖找你寻话了!”
又是半晌的安静,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已可见绿屏身影。一声佛号传来,“夫人请进来吧!”
绿屏的身影在门前晃了晃,便见夫人缓步而来。她稍有一愣,随即施礼疑惑道:“夫人怎么也来了?”
候莫夫人笑道:“这本就是我候莫府的事,我又怎么不能来?”
“我刚刚已问过了。大师一言不发,夫人您来了怕也是无用。”
“那可不一定。”候莫夫人笑着走进屋子。
屋内摆饰简单。一蒲团,一木鱼,一面佛字。慧心正坐在蒲团之上,微笑看着她道:“夫人未让贫僧失望!”
“大师料到老身要来?”
慧心道:“人心岂能测?不过是两次见面时,贵府只有夫人对那孩子有些上心。是以推断而已!”
“老身来这里,是想把这事情弄个明白,大师可否解惑?”
慧心回道:“当然!”他看了看绿屏,接着道:“你们猜的没错。柱国的身体,是从孩子那里受了些益。”
“大胆!”绿屏喝出声道:“你佛门弟子最讲慈悲,怎可做出有违天和之事!对那孩子何等的不公。”
慧心仍是看着候莫夫人,“不知夫人心中感想如何?”
候莫夫人淡淡道:“虽是我夫君得益,可那孩子毕竟也是我亲孙。我候莫府已承诺保他一命,大师何必如此?”
慧心闭着眼低声道:“血浓于水那四字,夫人还是未全明白吧!”
候莫夫人一怔:“还请大师解惑。”
“候莫宋安是你候莫一族之后,这是贵府心里也清楚的吧!”慧心淡淡道。
“身份虽未认可。但确实应该如此。”
“若是贫僧妄言一句候莫宋安比贵府上认可的那位孙子更能代表候莫一氏。”慧心笑了笑,笑容很是诡异,“那夫人你又作何感想呢?”
候莫夫人身子一抖,要不是绿屏一旁扶着,险些就要被他这句话惊得坐不稳。她沉着脸冷声道:“大师一介外人,何来底气评我家事。”
慧心并不介意她的反应,接着说道:“柱国大人融合了候莫宋安的气血后能有变化。即是底气!”
“那我儿唐信还是他亲父,可为何不同?”
“饿了,需要进食!渴了,需要饮水!此乃人之天性。候莫唐信正值壮年,便如同饱食之人,无需外食。而柱国大人渐入衰体,遇上候莫宋安的气血便如饥渴之人见着饮食。身体不由自主的对其进行吸收。”慧心皱了皱眉,想起那日的情形,“候莫宋安气血太旺,柱国大人那日也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还好后面有所控制。对那孩子也算无甚大碍!”
“照大师所说,他日我夫君年老时,若是我那嫡孙愿意,岂不是也能重获生机?”
“你终究不愿相信的!”慧心叹道,“不说此术公允与否。就算将来夫人嫡孙有了极深的大修为,在血脉上,他也终究不如候莫宋安与柱国大人来得更加亲近。”
“大师何意,能否详解?”
慧心摇头道:“恕贫僧不能多说了!”
候莫夫人陷入沉思。一旁的绿屏插话进来,语气颇为不确定:“大师的意思是指,那候莫宋安自有修为?”
候莫夫人神情一亮,抬起头望着慧心。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筋骨,劳其体肤,曾益其所不能。”慧心念完这句儒家至言,饱含深意的对着候莫夫人道:“望夫人对那孩子好一点。若是有那机缘,他日说不得候莫一族命脉皆在此子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