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分,宋安被一人带至后门处。门外,正是莫青甄守在那里。宋安欢叫一声“娘亲”,飞奔而至。
莫青甄傻傻看着孩子奔跑而来,随即一阵狂喜,宋安能独自下地行走了!果如那大和尚所说,先天遗疾,必还要血脉至亲医治。感激将军府人之余,连所受的委屈也都忘得干干净净。
她瞧着孩子愈发清秀了不少脸庞,依稀可见自己与唐信的影子。心情顿时大悦,对着送孩子出来的下人道了声谢,抱起孩子便往西城而去。
宋安自小与母亲长大,母子见面时全不似在将军府中那般不安沉默。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将这分别的这些日向母亲道来。他人小心思单纯,事无巨细的一一说出。听着宋安将候莫夫人的安排说出来,又听得侯莫唐信为了孩子怒斥贱仆。开始还有些担心的于孩子孤零零的在将军府无人照怜,现下却也放心了不少。
对于侯莫隋礼的那番话,听着虽然难受。也知其中原因少不了是因为自己逼迫太甚,让得现在外面风言风语,折了不少将军府的面子。倒也不会觉得怪罪!
她肃声告诉宋安:“你需谨记你的姓氏。虽暂不能认可,但你心中却不能丝毫质疑!”想了想,又接着叮嘱孩子,“现下,在府中,除了可称父亲外。其余人等那些下人们怎么叫你祖父祖母,你便学着称呼!”
宋安笑着点头称是,却不知道这等事对他来说是何等残忍。“那宋安着实怕见着柱国大老爷呀!娘亲,以后宋安可不可以躲着他啊。”
莫青甄摇着头道:“宋安是男子,怎可如此胆怯呢?柱国将军再怎凶,他也是你的亲祖父。虽然你不能这样喊他,但是以后在府中只要遇见了你的长辈们,礼数那是万万少不得。而且对待他们要像你对娘亲那般。你可做得到?”
宋安眼神迷茫,却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呆呆想了阵,又问道:“娘啊,宋安怎么对娘亲的啊?”
莫青甄“扑哧”声没有忍住,好笑于孩子天真的同时耐心为他讲道:“比如说,娘亲生病了,宋安该怎么办啊?”
宋安急道:“宋安要找最好最好最好的大夫给娘亲看病。求着天上神仙保佑娘亲。”
莫青甄亲亲孩子小脸笑道:“是这样了。你便将祖父祖母还有父亲想成娘就行了!”
宋安拍着手道:“宋安懂了。比方说父亲生辰之日,那我就想着娘亲的生辰宋安该怎么做。对吗?”
莫青甄刮刮他的鼻头:“真聪明!”
宋安得了称赞,孩子心性顿起,又嘻嘻道:“祖母想要什么东西,宋安就想到是娘亲想要。对吗?”
“对!”
“祖父喜欢吃以往咱们村口张大爷酿的酒,那宋安就想办法送来。对吗?”
“对你个孩子,你祖父堂堂一品王爵。怎会喜欢乡下人酿的糟酒?”
一个孜孜不疲,一个乐的其答。夕阳余晖下,市堂街路中,热闹人群里。母子俩自娱自乐,一问一答,欢笑自在其间。
约莫半个时辰的路程,莫青甄带着孩子到了京城租住的房子。此处远离东城权贵,乃是一间安静的三房小院落。
到了院落前,莫青甄却没有进屋。提着刚刚在酒楼打的饭食往旁边一间小屋走去。快到时,莫青甄将饭食递给宋安道:“你阿福叔在这里养伤,待会你将饭食亲自递给他。”
原来她在西城租了两间房子。一间院落,一间小屋。稍大的院落自是她自己与孩子居住,邻旁小屋则是用于阿福。原本孤男寡女最是不便,只是莫青甄感恩阿福的忠心不弃,此刻阿福脚伤未愈,又哪能不理。不顾阿福反对,每日饭菜医药都由她亲自送上。
宋安眨眨眼,眼中欣喜异常。这阿福叔可说是除了母亲外心里最亲的人了,他乖巧的接过递来的饭食,牵着母亲的手兴奋大喊道:“阿福叔,开门。宋安来看您了!”
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即开。屋内的阿福坐在床沿诧异的看着进来的母子二人,“少公子,您您可以走了?”
莫青甄微笑着放开孩子的手,宋安快走几步来到阿福面前开心道:“父亲为我医治后,宋安觉得好很多了呢?脚上手上都有力气了,你瞧阿福叔,您的饭菜都是宋安提着而来的。”
他满是得意的将饭食高高提起,里面的汤汁滴洒出来,溅得阿福裤上床沿皆是。莫青甄轻斥道:“宋安,莫要摇晃。将饭食放下!”
宋安正要应诺,阿福却抢先接过来。神情惶恐道:“这几日受小姐照顾已是不安,岂能让小公子再来服侍我等下人。”
莫青甄蹙眉道:“那日之后我便对你说过,你不再是我莫青甄奴仆。以后你我兄妹相称即可!”
阿福正色道,“我马福本是侯莫家私军出身,受大公子令照顾小姐公子二人。岂能乱了尊卑。”
莫青甄脸色微变,平静道:“我母子二人又哪儿算得上侯莫家人了。”
听得她话语,阿福怔怔片刻,那日侯莫府的情景仍是历历在目。半晌,他低沉着声音道:“照看小姐,乃是大公子的军令。军令不撤,阿福莫不敢失职。而少公子实是侯莫血脉,身位侯莫私军,照看少主也是天职。请小姐莫要再如此说了!”
莫青甄知他心意,不再提此话题。转而问道:“今日脚伤如何?”
“好了许多,想不多几日便能下地行走了。”阿福信心满满道。他原本军汉,身子骨自是强壮。那日又得高人医治,根本已愈,只差时日休养。他缓慢的站起身,蹒跚走了几步。笑道:“差不了几日就能痊愈。”
莫青甄含笑点头,旁边宋安道:“阿福叔快快好起来,宋安也好了不少。到时看看咱们谁跑得更快!”
莫青甄阿福同时莞尔。
眼见时间不早,莫青甄不好继续留在此地。牵着宋安与阿福交代几句后退了出来。
回到自家屋内,莫青甄才将街上买的母子俩饭食摊开桌上。想她蜀中大户出身,从小衣食无忧。便是与家决裂私自离开时,也是在村中请有妇仆专职做饭,何曾亲自沾过阳春水?这些日,自己及阿福三餐皆是酒楼买取。
只是乡间物价岂可与京城相比。她在蜀中,哪怕未与家中联系,但家中兄长自会扶持。出蜀后,所带盘缠消耗颇大。除去房租外这几日开销,所剩也不足十几两白银。
她嘴里嚼食,心中却是想到要在京城中至少待五年,须得想个法子补贴些家用。她正想着,宋安却从包袱里翻出一本书,手指唰唰翻着道:“娘啊,今日听祖母说。要我回去后在族学中去,宋安也能认字了!”
莫青甄一楞,从这句话里听出不少意味来。她想了想问道:“祖母说这句话时,你祖父可有在旁说些什么?”
宋安偏着脑袋回忆道,“祖母见着我双手后带我到出屋时吩咐的。祖父,和父亲在屋内争执。似乎没有说什么!”
莫青甄扶着孩子红通通的双手挨着自己脸轻轻摩挲,“宋安做的很好。”心中却想到,
华族讲究‘以孝治天下’。宋安的慈孝虽是不经意,但柱国大人与夫人都看在眼里,虽说还难以得到完全认同,但夫人这样的安排已是慢慢有些转变了。
须知大家族中族学虽只是启蒙,但也并非什么人都能进去的了,能进去,本身也代表了候莫府身份的一种认可。
想到此,莫青甄心思振奋。草草吃完饭食后,多蓄起一盏油灯。从随身行李中拿出一本书及笔墨纸张摆在桌上,唤过宋安做到身前。
“男儿不可误了学识。原本娘亲是打算你病情好些再教你识字,今日既然你祖母也有这个心思。那从今日起,娘亲便会提前教些个你。免得他日族学之中落了下成,反倒叫他人瞧不起侯莫嫡系一脉了。”
她翻开那本《千字文》,从第一个字开始,教着宋安发声,然后握住他手指引着姿势,一笔一笔模画起来。
宋安聪慧异常,已识得十二个字。握笔的姿势在莫青甄教导下也算严整。识字完后,莫青甄知儿童心性难定,便又拿出《三字经》,搂着他讲解着一个个小故事。
如此直到二更梆响,母子俩方才停下。
“宋安,在将军府中的日子。你也要将先生当日所教的回房自己练习。到娘亲这里来的时候,娘亲会一一考校,每个字的声形意皆要掌握才行!你可明白?”
宋安虽不解娘亲为何如此,但他初始启蒙,又听得娘亲讲看许多有趣故事。兴趣自是极大,认认真真的点头称是。
油灯熄灭,莫青甄在京城第一次抱着孩子安稳入睡时。房顶上一个轻盈的身影方才离开,悄然隐于夜色之中。不带起一丝声响,未留下丝毫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