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公府,夜微凉。
傅君清独自立在院中赏着已圆了大半的孤月,没想到距离上次七月十五百鬼夜行之日都已快到一个月了。
他本想回太师府,但在李无忧的建议下还是来了这里,说什么让他先熟悉一下环境。
这宅子是不错,可坐东朝西北可并不是什么好兆头,他在千书阁中曾阅览过风水之书,书上说,这种位置,至阴,凶煞汇集之地,容易招惹至鬼怪。
不过他都去冥界走过一遭的人了,自然不惧这些,莲儿给他简单介绍过,关于彼岸,忘川水,奈何桥,他却未亲眼见过,因为他晕河,湖,海,在流光一行至泉眼处便自行晕倒,水碧莲也就没有带他忘川河去一探究竟。
今日是八月十三,再有两日,便是八月十五了,花灯会……傅君清唇角挽起一丝笑意,在月光下,那双眸像是汇聚了星河的光芒,令繁星都暗淡了下去。
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夹杂着丝丝缕缕凉意,掀起他雪白的衣袂,恍若冬日的冰雪,清冷又透着些许薄凉,哪像是平日那个巧舌如簧玩世不恭的绝尘男子?
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在那遥不可及的前世里,他也如此这般,立在风中,任由清风拂过他的发丝,衣摆,面容,屹立之姿亘古不变。
傅君清发觉自己有些出神了,不由失笑,什么前世今生,他从来都不信命!仰望漆黑的夜幕,眼底透着不屑,我相信,人定胜天!
下了雪茫山之后的一切历历在目,郑仁杰父子无疑不是在告诉他,人心险恶,流光让他背上了欺师灭祖的罪名,总有一天,他要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可笑,人们居然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而非事实,他要做的,就是让人亲眼所见他的清白!
傅君清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冷风突兀吹过,渗着丝丝缕缕的寒气。
傅君清微微一笑,却不知何故而笑,进了屋子。
屋内没有掌灯,一片漆黑,唯有月华如水,依稀可以看清里面的布局,有些简陋,却不失讲究。
环境是陌生的,硕大的府邸也只有他一人而已,傅君清脱了鞋袜,正要上床睡觉,窗子被一股风吹开,发出恼人的吱呀声。
傅君清施法,窗子合住,片刻,又开,再施法,再开,如此反复了四五次,令他心下狐疑,难道有人在捉弄他?
这么想着,唇角不自觉勾了起来,在流光,可都是他捉弄别人,还从未被别人捉弄过,如今居然有人反过来捉弄他,那他倒是要好好奉陪了。
傅君清平躺到床上假寐,片刻,忽觉有个在拍他的肩膀,他一动不动,眼皮开了一道缝隙,四下并无人。
看来应该是鬼了,傅君清心道,那我就和你好好玩儿玩儿。
双目完全磕上,果然,又感觉有人在拍他的肩膀,傅君清屏住呼吸,毫无反应。
肩膀再次被人拍了拍,傅君清终于有了一点反应,翻了个身,脸对着床的靠墙一面。
上头的肩膀再次被人拍了拍,顺势被他一拍,身体也随了过来,开始七窍流血,傅君清这次一只眼眸开了一道缝隙,眼角余光只见一个身材瘦弱的男子一脸奇怪地望着他。
那男子突然脸色大变,神色惊惧,冲着床头喊,“大哥,不好了,我杀人了!”
“慌什么,不就是死个人吗?别忘了,你本身是鬼,也是个死人!”
傅君清终于看清,不止床里,床头还有一个身材粗狂的男子,黑夜中他敏锐地洞察出这二人的五官倒像是一个摸子刻出来的一样,显然二人应该是兄弟。
“债有主,能不能学学你哥哥沉稳点?”一道嫩嫩脆脆的童音从门口传来,一个粉雕玉琢的男娃突兀出现在门口。
“老,老大,他死了。”傅君清在夜色掩映下,半眯的眸子望着这一切,没想到这个小孩儿居然是两个鬼的老大。
“怎么可能,他福大命大死不了的,吾乃堂堂混沌之主,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你装的不累本座看着都累了,小子,起来吧。”小孩儿声色依旧稚嫩,只是说出的话语却自带几分气势,三言两语就道破了傅君清装死的事实,十足小大人的模样。
傅君清闻听此言,正欲起身,蓦然转念一想,不对啊,若是这小家伙诈他怎么办?
“老大,你不是说你是判官大人的小侄子么?什么混沌之主?”债有主挠挠头,表示不解。
“混沌之主难道当不得水判官的侄儿么?”小孩儿一个眼神,令债有主立马噤声。
“老大,这臭小子怎么处理?”一直默默不语立在床头的大哥冤有头开口。
“这样吧,你们吸了他的法力自己修行吧,亲他的嘴就可以。”玉书衡坏笑起来。
兄弟俩对视一眼,一时间有些犹豫,这都是大男人,怎么好意思下的去嘴?
“你们不想提升法力,不想提升在冥界的地位了么?”
二鬼一听,这判官大人小侄子一句话就能决定二鬼兄弟的存留啊,更何况眼前还是一个提升修为的好机会。
冤有头,债有主不约而同地向傅君清亲了下去“么……”
我擦!这两个家伙真恶心,傅君清再也装不下去,就在二人嘴贴下来离他近在咫尺的时候伸出手,挡住了二人欲亲下去的嘴。
“停!”傅君清转头,正望见玉书衡一双小手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
“你这臭小子,算你狠!”绕过两个鬼兄弟,傅君清穿鞋下了床,“你们到底是谁?”
玉书衡收住了笑,换上一副无辜的表情,“公子难道忘了,在冥界无名轩赌坊的时候,公子偷拿了我们的银子,正所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今天我们三个是来讨债的。”
傅君清恍然大悟,忆起在冥界赌坊之时,原来是来讨债的三个讨债鬼。
“一共多少银子,我还给你们。”傅君清撇撇嘴,从怀中取出几张今天皇帝赏赐的银票。
“一共八十五万七千四百零二两。”
傅君清瞪大眼睛,“怎么这么多?”
“你也知道,越古老的东西越有价值,我们的银票,可是生前留下的,都已有三五千年了,而且,你拿走这么久,按照利息来算,就是这些。”
“什么利息?你们怎么不去抢?”
玉书衡耸耸肩,“你以为我们不想?可我们是鬼,不能见阳光的。”
“好啊,你们这三个赖皮鬼,今日来我府邸放大耳窟(高利贷),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赶紧给我滚!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你这臭小子找抽啊!”冤有头不满,撸起袖子一副要干仗的架势。
“你,凭什么赶我们走,不还钱我们就不走了。”债有主噘嘴。
“你说这话就不对了,堂堂司徒公怎么会没钱呢?再说了,我们要你的命做什么?你的命也不值钱。”玉书衡摊手,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傅君清口中念念有词,不待三人反应过来,已经消失在了房中,傅君清揉了揉耳朵,随即倒在了床上,“耳根子总算清净了,睡觉。”
三个鬼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到了司徒公府门外。
“老大,他把我们弄出来了,我们怎么办?”债有主求助似的望向玉书衡。
“笨呐,被赶出来就再进去好了!”冤有头说着,望了望玉书衡,发现他小手撑着脑袋,若有所思。
“老大,我们现在就就去,看我不抓住他那臭小子大卸八块!”冤有头握拳,在玉书衡旁边开口。
“不要冲动,他刚刚在这里布下了结界,我正在想办法解除。”
债有主像是有些不敢相信,“结界我们不是能看到和感应到么?为什么如今我什么也没看到。”债有主十分疑惑地凑上前去,直到被一股蓝光打的弹出数尺,后退了几才站稳。
“弟弟,你没事吧?”冤有头忙上前扶他。
“这结界专门针对鬼,所以我们无法破解。”
“那我们怎么办?银子可不能不要啊?”冤有头忙开口,这对于一向视财如命的两兄弟顿时大失所望。
“我们就在这里等,我们进不去,不代表他不会出来。”玉书衡话音刚落,俯身便用长袖拂了拂长阶上的尘土,坐了下来。
三个人,不,三个鬼同时坐在台阶上等人,场面有些滑稽。
半晌,玉书衡坐不住了,起身在司徒公府门口来回度步,债有主有些虚弱地开口,“老大,你别走了,我看的头疼。”
玉书衡脚步一顿,打量了一眼周围环境,只见门口两边分别摆放着两个石狮子引起了他的注意,干脆一下子飘到了门口左侧的石狮子面前,直接骑了上去。
“银子不能不要,我们一定要把银子要回来,我们就在这里等,我就不信了,他这臭小子能在里面关一辈子!”
“对,我们就在这里等他!”
“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啊?”债有主一脸苦色。
傅君清做梦也不会想到,因为一次赌博,三个鬼会从冥界追出来向他讨债,而且甩都甩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