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走回自己的小屋准备收拾东西,可是四下看了一圈却发现根本没什么可收拾的。一间破屋,一堆可有可无的简陋生活用品,能收拾什么
就像那中年男人所说的那样,他其实一无所有。
只是这少年一人独居深山多年,这是他第一次将要离开大山去往外面的世界,大抵心里总会觉得应该收拾收拾,这才有出远门的感觉。
毕竟这一去,也不知还会不会回来。
犹豫良久,最终这少年也只是拿起了放在床头的一个小小木雕。那小木雕做工极好,色泽靓丽,栩栩如生,全不像是木制品的样子。仔细看去,那木雕刻的是一个小少年的模样,眉目间竟和少年有几分相似。
在离开这座小院之前,他只有这一个东西。
在离开这座小院之时,他还是只有这一个东西。
世人总喜欢拥有各种各样的东西,从小时候拥有第一件玩具开始。只是很多年后往往会发现,自己拥有了很多很多,可真正能称得上属于自己的东西,却很少很少。
至少就目前为止,真正属于这少年的,便只有这么一个木雕。
你很难想象,一个少年是如何孤独长大的。
中年男人站在门口,看着那个少年握着木雕的背影怔怔出神,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天色已是下午,距离黄昏也没多远了。只是这森林里常年有雾气弥漫,把那天上的阳光遮蔽得有些阴暗,倒是难以真切的判断时间。
少年将木雕小心的放入怀里之后,脸上便再没有任何犹豫之色,转身看向出神的中年男人说道:“老师,我收拾好了。”
“嗯”出神,或者说发呆,对于这个中年男人来说是一件相当不可思议的事情。当他被这少年从发呆中惊醒的时候,一时还有些茫然,茫然的看着眼前这少年。
这少年真是一个俊俏的小伙子,面色神骏眉间有贵气,即便是那身简陋至极的自制皮甲也盖不住少年那不似人间的优雅。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如此气度不凡!
想来,便是那些出身贵胄的王公贵族家的少爷们,也不见得能有这份气度。
男人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有些回过神来,却不知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说到:“明日再动身吧,时间足够。”
少年微愣,有些疑惑,心里着实不知为何这男人会突然改变主意要知道在过去这些年里,这男人从来没有改变过任何已经做出的决定。
只是出于恭敬,这少年也没多问,顺从的回道:“好。”
“带我……去看看你母亲。”男人说完这话转身就走出了小院。说是让少年带他去,实则反倒是他走在前面,那少年跟在他身后。
两人七弯八拐的在这雾气腾腾的森林里走了好一会儿,隐隐感觉阳光已经渐渐由金黄变得昏黄的时候,两人终于停了下来。
而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个小小的土包。
那是一座墓,一座没有墓碑,甚至连坟墓都极其寒酸的墓。
一个小土包。
那墓上长满了花花草草,显然一副长久没人打理的样子。不过奇怪的是,那些花花草草虽然长势极好,却一没有纷乱的样子。
一眼看去,那些花草倒不像是失去控制的疯长,反倒像是成为了这小土包的妆点。
“老师吩咐过,母亲喜欢亲近这个世界本来的样子,所以我从没有来打扰过这些花草的生长。”少年轻站在男人身后,轻声说道。
“嗯,做的很好。”男人伸手抚弄着墓前的一朵小野花,动作轻柔又有些生涩。倒一点也不像是在抚摸一朵野花,更像是在抚摸着别的什么东西
人比花娇,花如人美。
而今山花烂漫,少年翩迁,佳人却成了这一堆黄土。
只是这中年男人自己也分不清楚,若是佳人没有变作这一堆黄土,那么故事又将与他何干
少年当然看见了这男人的动作,却仍是什么也没说。他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这其间意味着什么。
他只知道,从他记事的那一天起,他整个生活里所见过的唯一一个人,就只有这个中年男人。
他记得,那时候他也还年少。
他教他武技,教他打猎,教他生活,教他学习,教他一切能交给他的东西。
最重要的是,他教会了他生存,以及他生存下去的意义。
一个孤独的少年,在所有孤独的成长中,唯一的意义。
“你的儿子,很好。”中年男人在心底轻轻的对面前的小土包说道:“不输他父亲当年的风采。”
男人曾经亲手将这个女人埋在了这里,没什么讲究,就只是小小的挖了个坑,小小的埋了些土。
只是自那之后,男人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没来看过这小土包。
没来看过这里埋着的那个女人。
今日,他本也没打算来。只是当他站在小院门口看着这少年的时候,突然想到,也许这就是最后一别了。
无论是他还是这少年,大抵都不会再回来了。往昔的时代已经过去,新的时代,即将开始。
这让他没来由的想要再来看一眼。
中年男人屈指轻轻弹在那花茎上,花瓣顿时四散飞舞。飞散出去的花瓣又撞在别的花朵上,撞出更多飞舞的花瓣。于是随着这中年男人屈指一弹,四周的花瓣全都在一瞬间洋洋洒洒的飘在了起来。
少年站在这飞花之间,抬起头静静的看着那些飘摇的花瓣,面色清冷。
突然!
一片飞舞的花瓣闪过一丝刺目的寒光,有锋锐之气扑面而来!那些飞舞的花瓣正在不断幻化成锋芒毕露的利器!
少年微惊,正准备伸手阻挡,却瞥见那中年男人仿佛毫无所觉的样子,少年顿时也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那些原本飘扬美丽的花瓣,一片一片全都变成了某种坚硬的物体,似铁非铁。尔后这些如同铁片一样的花瓣又开始缓缓靠拢,聚集,渐渐显露出一个形状来。
少年定眼一看,那形状竟是一把长剑!
长剑自花瓣幻化而来,却无花瓣之秀色。整剑通体漆黑如墨,墨有黑光灼灼,造型精美做工高绝。剑身比起普通的骑士长剑略宽,但比起骑士重剑又要窄上许多。
剑身刻铭文,精美繁复。剑柄处,镂刻一朵不知名的花朵。那花的样子,恰似这坟间那些生长的野花。
“你父亲的剑。”中年男人没有转头,却仿佛对身后之事清楚异常:“本想等些时机再交给你,总觉得现在还不是那个合适的时机。”
少年看着浮在半空的黑剑,原来父亲的剑一直陪在母亲身边,原来那些花,都是父亲的剑。这样……也很好。
少年本就没有伸手去接那黑剑,听闻中年男人如此一说,更是直接道:“既然老师觉得时机不到,那就请老师把这剑再葬回我母亲身边就是。”
“时机到不到我又怎么知道”中年男人似乎有些自嘲:“说是要寻个时机,怕不过是我自己还没准备好罢了。”
“你父亲当年,可就从来没说过要等什么时机。”
“我父亲他……”少年有些犹豫,想问又没有问。
中年男人却仿佛一眼就看穿了少年的想法:“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当年之事,能告诉你的我都已经告诉了你,不能告诉你的,是因为你还没有达到我所希望看到的样子。等你到了那一天,我自然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你的使命,就是将你父亲的路走下去,把他当年没有做到的事给做完。”中年男人想了想又道:“这是你父亲的意思,也是你母亲的意思,同样是我的意思。”
“但,在你知道当年的事情之后,就应该早已明白……最重要的……这,也是你的意思。”
少年轻轻的点了点头:“是。”
曾经,当他的老师,也就是面前这个中年男人告诉他那些往事之后,他就知道这是他的使命。
这无关于父亲母亲甚至是老师,他们选择这条路是因为他们认为应该如此选择。
而他,则只能如此选择。
所以,走他父亲走过的路,做他父亲未完成的事,从来都不是谁强加给他的。而是从他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无从选择的命运。
这些,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所以,今天这剑你就带走吧。它曾有名字,也曾有故事,但这需要你自己去为它找回来。让这个世界,从新想起它。”中年男人终于转过身,又一次端详着面前这少年。
“是。”少年说话总是很少,也很干脆。或许是一个人独自生活独自长大,让他习惯了这样少言寡语的交流方式。
“只不过,这个世界也许已经暂时忘记了它的存在。可一旦它从新现世,必然会再次成为人人围攻的对象。”中年男人继续道:“所以,什么时候该使用它,什么时候该让它出现在世人面前,你自作衡量。”
少年微微点头,眉目间却不见有何忧虑,缓缓伸出手握住了那黑剑的剑柄。一瞬间,万千思绪从剑身汹涌而来,少年眉头紧皱。
一个叹息的声音瞬间出现在少年的脑海里:“我的……儿子……你还是拿起了这把剑……”
是的。
我还是,拿起了这把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