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太和殿。
华灯正映,映得进进出出的人脸色通红。长长的通道,大红灯笼高高挂,一副盛世喜庆的景象。
宾客们早已经候着了,琳琳而立地有几十号人,在各自的队伍里轻声打着招呼。商国的大臣与齐国的使节各自站队,泾渭分明,等着主事太监通告入席。
除了驻兵在东篱边界的二皇子外,其余四位皇子都到了,正亲昵地说着话。
太子商泽弘约莫二十五,体态修长,肤色白皙,比那些酒楼吟诗的书生还要好看,只是那双眼睛,有着商国继承者的自信与老成,叫人无法轻视。太子在很多年前就开始辅助商帝处理一些国家要事,各类事情也都处理的井井有条,加之亲切爱民,在民间跟群臣之间都颇具贤名,素有“完美太子”之称。
只是对于商泽忆来说,对自己的这位太子哥哥可没有太高的热情。从小到大,太子就像跟老夫子似的在商泽忆耳边念叨,劝解他切勿贪玩,应当发奋向上,承担起共同治理商国的重责。
“一切应当以国事为重”是自己这位太子哥哥的口头禅,对于几位皇弟特别是商泽忆,太子既像老哥又像老娘,几乎每次见到他,总会像抓到唠叨个没完。
太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啰嗦。这是商泽忆心里对太子的评价。
“泽忆,这次有齐国使节,你可切莫作有什么不规矩的动作,以免伤了国体!“太子见了商泽忆,又不忘对他有所交代。他知道自己的四皇弟年少贪玩,常常会作出些出格的事情,父皇也拿他没办法,但这次使节来访,不比其他,绝不能出什么岔子,让人家看了笑话。
商泽忆见太子就专门嘱咐自己,也是老脸一红。毕竟这脸也不是真的铁打的,在这么多人面前特地交代自己,怎么也会感觉不好意思。
“太子放心,我懂得分寸,绝对不会弄出什么乱子!“
三皇子商泽晋听着也是会心一笑。他也知道,这宫中最散漫最没规矩的怕就是自己的这位四皇弟了,经常把这宫里弄得鸡飞狗跳的,让他老老实实确实不容易。
三皇子跟太子颇为相像,只是比太子更年轻一些,也显得更稚嫩一些。也许是寄情诗书的原因,三皇子没有太子那样果断决然,那双眼睛显得格外温柔,能将人看得陷进去。
“泽忆今晚你可不能不说话,今晚这宴,可是为你设的!“
“为我设的?“商泽忆二丈和尚摸不着脑袋。不知道怎么的,他有一股被人计算着的感觉。
“太子,三皇兄,我有一股不好的预感,现在逃还来不及不?“商泽忆苦笑。
“不许胡闹,在使节面前失了国体,一切当以国事为重。”
商泽忆见太子那关过不去,又转头找三皇子,希望从他那里探出点信息,到时候有什么状态,也好有个心里准备。
“三皇兄,你刚从齐国回来,你可知道这次齐国使节来访,所谓何事?”
“这嘛……”
三皇子刚要说话,那边就传来了主事太监尖尖的声音。
“入席~~~”
随着主事太监通告入席,所有人都放下了寒暄,有序地顺着长长的通道进到太和殿内。
殿前名士云集却鸦雀无声。商国这方主宾是各部主管与王公贵族,以太子为首,按着职位高低有序地排下。对面坐着的是齐国的使团。
商泽忆极不爱出席这样的宴会,不免有些不自在。百无聊赖,他开始打量对面齐国的使团。
坐头桌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见他衣冠华贵,举手投足之间有着从容与淡定。这股气质倒是跟自己的三皇兄有点像。如此年轻却坐首席,这位少年的身份倒不难猜,怕该是齐国的一位皇子。
坐于次席的是位小姑娘,十四岁左右,唇红齿白,年纪虽小,却已经像待放的花朵展露出了颜色,一看就是未来的美人。这位,身份也不会太低,大概也是位公主!
商泽忆想,目光已经移到了第三个席位。
第三席上坐的是一位白衣的中年男子,不似官僚。
虽然是已达中年,但却保养得很好,冷峻的脸瘦长,唇如剑,眉似剑,眼神如剑,整个人就像出了鞘的剑。
这必定是位强人。商泽忆想,
那位白衣男人似乎感觉到了商泽忆的灼灼目光,转头也朝商泽忆的方向望去。
两个人的目光碰到了一处,白衣男人眼里闪过疑惑,又滤了过去。两人相互一笑。
“那位白衣的男人是谁?”商泽忆转过头问三皇子。
“那位是齐国太子府上的一位客卿,似乎极受齐国太子重视,这次齐国四皇子林子期带使团来访,就让他随使团照应,似乎是叫剑孤鸣。”
“这人,武艺很高?”商泽忆继续问。剑孤鸣,这名字一听就来戏,像是个武林高手的样子,装逼有在行的。
“武功?这倒未可而知。皇兄出使齐国的时候,只是有听到过这位先生的一些传言,只知道他是太子府的客卿,极富智谋,为齐国太子谋划了几件大事。至于武功强弱,倒是从未听说过。泽忆你为何会如此关注此人?”
“没事,只是觉得此人有些不一样而已。”商泽忆没有失望,江湖上的高人或许真的不显山露水,况且三皇兄只懂文涛,对于武略鲜有涉及,不知道此人武艺也在所难免。或许未来可以找个机会拜访一下。
商泽忆暗暗做了打算。
就在这个时候殿侧一方传来隐隐琴瑟之声,宫乐庄严中有太监高声嘶喊:“陛下驾到。”整个商国最有权利的唯一的主人皇帝陛下携着皇后缓缓从侧方走了过来,满脸温和笑容地站到龙椅之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前的群臣恭敬跪下,行礼使团来宾躬身行礼,原本残留在殿内的那一丝随意全部被一种莫名庄严肃穆的感觉所取代了。
……
商帝年纪四十上下,许是早年带兵的关系,自然地带着一股肃杀之气。他站得笔直,像他早年征战停下枪和现在管理天下的笔,永远不会弯折。虽然是微笑着,却仍使人感觉到有无形的压力。
“平身吧”
行礼而起,赐席宴席正式开始。
宫女端着食盘跟酒浆陆续为各席添上,君臣埋头进食不敢说话。陛下没有开口自然一片安静。
“今日齐使来访,为两国万世友谊,共饮这一杯!”商帝举起了酒杯,群臣见此纷纷举起酒杯,一同宣扬两国万世友好,同结兄弟之邦。
过了这一阵,酒宴才开始热闹起来。
舞蹈歌姬纷纷上场,一个个节目转得殿内的人眼花缭乱。皇子大臣各个使节之间开始交谈起来,你来我往纷纷敬酒。
商泽忆低着头独自饮酒,眼睛不易为人察觉地一直盯着那位剑孤鸣。
剑孤鸣酒量极好,来者不拒。从开席为止已经饮了快一坛酒了,一丝醉意都没有,还在与商国的官员喝个不停。
在喝倒四个商国官员后,剑孤鸣才施施然坐下,也不再拼酒,与左右淡淡地说话,一副大家的风范。
这人倒是挺会显摆。
酒到正酣,众人皆有了微微醉意。商泽忆也有了丝醉意。
就在众人皆醉的时候,一人直直起了身,乘酒暖之时与众人道。
“陛下,听闻商国能人满地,今日只喝酒却是单调了,不若找些节目助助!”说话的是齐国的四皇子。
商泽忆冷笑,夜宴的主菜来了。
“有何节目?四皇子倒可以拿出来与我们一同看看。“太子说得极有分寸,不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是让齐国四皇子将节目拿出来先看看。
齐国四皇子不缓不慢。他丝毫也不担心,只要自己出了难题,商国上下必然要作答,不然落得不战而逃的说法,这传出去更为难听。
齐国四皇子对商帝作了躬,说:“此节目尚缺几个物件,望陛下能为外臣准备三个盒子。”
商帝准了要求,吩咐了服侍太监。没多久,马上就有小太监呈上三个盒子。
齐国四皇子也不再过多作态,从怀中掏出一颗珠子,给众人看了。珠子是珍品,碧绿色,晶莹剔透,是由寒玉打磨成的,隔着很远就能感觉到那股凉意。
“商国以商为国之根本,应该对经商之道最为擅长。“
“所谓为商者,在于眼亮心明,应当最懂察之道,不仅能察货品珍贵,还能察人心真伪,才能不被人所骗,笑傲商场。
“今日,我就以查真辩伪为题,与各位玩个小把戏。”
“这颗珠子是千年寒玉所制,有润透凉意,随身佩戴能提神去燥,夏日更能清凉解暑。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四皇子说完,忽然将身上大氅抛出。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法,大氅有如充气般鼓起,罩住了四个盒子,四皇子身随大氅,隐在一片笼罩之中。
“彭”。
只听着盒子打开与关闭的声音,四皇子已经恢复了原样,垂着手立于原地,刚飞起的大氅也服帖地穿在身上,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好快的身法。商泽忆想。这样的手法自然虽然也能做到,但得费点功夫,不能像他一样游刃有余。看对方脸不红心不跳大气不喘的样子,似乎还留有余地。
一个身法如此漂亮的皇子,一个剑气凌厉的客卿,齐国这一行的使团不简单。
四皇子以手为笔,在空气中随手画了个圈,以自己为中心将三个盒子都圈了进去。
“在这里面有有一颗珠子,各位便来猜猜珠子在哪里。谁若能解了我这道题,我就将这颗珠子赠于他。“
“当然,各位也不能随便乱猜随便猜,不然这次的题目就显得全凭运气,全无水平。。“
“各位有机会问我一个问题。我对这个问题必定诚实作答。“
“问题只有一次,机会也只有一次,望各位珍惜了。”
四皇子说完就背着手悠然地站着,似乎信心切切。
在座的商国大臣王公早已讨论开了,齐国四皇子摆下阵来,又是以商道入题,目的再明确不过了。
狠狠地甩商国上下一巴掌。瞧吧,商国人不是善于经商吗,我用为商之法作了道题目,商国上下居然没一个人能达得上来。
只是大臣王公们虽然有心为国解难,但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这道题目实在是刁钻。
“这道题目很刁钻。”
商泽忆对几位皇子说。他试着解了下,但发现这题目难以解决。
这道题目类似于自己穿越前常有的逻辑题,给出两个正反辩证关系,通过外部的问题,刺激两个辩证关系出现唯一指向型方向,出正确答案。
就像很经典的天堂与地狱的问题。
……
你来到两道门口,一道是天堂之门,一道是地狱之门。
门口都有一个守卫,只知道守卫一个只说假话,一个只说真话。
现在你只有一次提问机会,只向一个守卫问一个问题,这个守卫对你的问题,只给出“是”或者”不是“的答案。
……
对于这样的题目,因为内部存在相互辩证关系,可以通过将内部辩证关系突破,从而寻找出答案。
比如,我们可以问,另外那个守卫会告诉我你是天堂守卫吗?就可以找到天堂守卫的所在。
……
但这道题目不行。
当题目变成三个盒子的时候,未知性就变成了三,缺少一个去除另一个答案的提示。
无论问什么问题都只能去除一个答案。
这道题目是无解的。
“这道题目是无解的。”商泽忆说。
太子跟三皇子也是聪慧之人,早已想通了其中的关键。五皇子商泽睿还年幼,一会还没想通,商泽忆认真地跟他解释了一番,他立刻也明白了。
“不,这道问题是有答案的。”太子摇头说。
“难道太子已经想出解法了?”商泽忆好奇地询问。他能肯定,这道题目按照逻辑的可行性是没有解法的。但太子却说此题有解,这让他费解。
“我同意四皇弟的想法,此题应当是无法解开的。却不知太子为何说此题有解?”三皇子自幼聪慧,对“算术”之道也有研究,此题按“算术”来看,确实少了一门先提条件。
太子温和一笑,又摇了摇头。
“此题我还未解开。不过我却敢确定此题有答案。”
“我与你们所想的有些不同。此题看似无解,却必定有解。“
“两国相交,不比无赖扯皮。无论怎样想弱人声势,也必定要拿出个合理的说法来。指鹿为马的事只能发生在弱国身上,而今商国不弱,齐国四皇子也不是无赖。若是此题无解,齐国白白丢了面子不说,更甚者能以欺君之罪扣了四皇子一行人。齐国四皇子不是愚蠢之人,所以我说此题必定有解。“
与商泽忆不同,太子是站在政治的角度思考问题。
两国互交,岂能儿戏。齐国四皇子再如何要弱商国威风,也不至于拿出一道无解的题来。不然等到公布答案那一刻,有伤的就是齐国国体了。
“有人能解决这道题目吗?“
长时间没人敢上来解题,齐国四皇子虽仍保持着背着手的姿势,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趾高气扬起来了。
商国的大臣见他一副得意的样子,不免有些气结,恨不得上去狠狠揍他一顿。可实在没人能答出来,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真的把一位邻国皇子打成猪头,只能任由着他继续在殿前嚣张。
比之各个大臣的气急败坏,商帝显得淡然。他指着林子期,笑着对皇后说。
“这小家伙倒是有些手段,竟用一个题目就难倒了我满朝百官。”
“小孩子多胡闹。大臣们一把年纪了,哪赶的上小孩子的胡闹劲。”皇后微微一笑低声在商帝耳边说道。
“小孩子胡闹,就让小孩去。太子几人跟齐国四皇子年纪倒差不多,便让他们陪去胡闹吧。”
商帝微微一点头,脸上仍是笑意。
满朝百官被一个年轻人戏耍,怒而不敢言。这本是伤了天家颜面的事,商帝却并不在意。面子这东西最是无用,天下之争不是争点机灵话头,被抚了面子,以后战场上打回来就是了。况且,今日我大商还没算输呢。
“太子,今日齐国四皇子这题目取的机巧。你可解了?”商帝淡淡道。小辈的事就让小辈解决,太子性稳,做事滴水不漏,此事交他正合适。
“启禀父皇。此题儿臣不便解。”太子作了个辑,恭敬地说。
齐国四皇子不服气,冷笑道:“太子若是有了答案就来解解看。何必用不便解的借口。”
“四皇子言重了。我说不便解,自然有我的理由。你我虽共为异国皇子,但我身居东宫,又长你几岁,若是由我解了你的题目,难免有人说我以大欺小,胜之不武。”
太子说不便解,不是不能解,只是不想解而已。
题目太容易,你太弱智,配不上我,反正就是能解而不像解。
“解题容易,找解题的人难。今日四皇子出题,虽然满堂都能解,但也不能随随便便找个人解了。”
太子的目光在大殿中转动,似是在寻找目标,绕了一圈,最后回到了身边。
落到了商泽忆身上。
“我看,这满殿的人,怕只有我四皇弟的身份最配得上解你的题了。”
“四皇弟,你看如何?”
太子笑眯眯地对他说,
商泽忆傻眼了,怎么绕了一圈,太子把所有的人都撇清了,把自己给卖了。
莫欺自家人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