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嫂嫂!”
耳边突而传来的一声娇唤,一下子拉回了闻人九的思绪,她愣了片刻,望着摇光:“什么?”
摇光今日穿了一身水蓝色的薄衫,耳环更是罕见的蓝宝石坠子,随着她说话而微微地晃动,尤其地明媚,她拉住闻人九的手,出其不意地在她额头上摸了摸,皱眉:“没烧啊。”又问,“嫂嫂这两天不舒服吗?都瘦了一圈,脸色也不好。”
闻人九恹恹地摇头,还没说话就觉得头有些痛,素洗贴身侍立在侧,见她面露疲色,忙道:“娘娘是否累了?”
若在平时,摇光早有眼色地起身告别了,今日却不知怎么看了一眼素洗,道:“嫂嫂总是呆在祁堇宫,可能是闷了吧,我们出去走走?”
素洗正了正色,满含暗示性地道:“娘娘,小公子很快就醒了,找不到您,又要哭了。”
自那日与大公子捅破那层窗户纸,闻人九便极大地被限制了行动,若要出门,势必有人前后跟着,而素洗更是时时刻刻不离自己。
宁瑜事后几天也被送了回来,只是她精神不济,大公子很少让她接近宁瑜。
太阳穴处钝钝地痛着,她猛然收紧了五指,身上每一寸血肉都在叫嚣着要离开这里,心下一冲动,便对摇光道:
“好,出去去走走吧。”
素洗道:“娘娘……”
闻人九突而站起来,拂袖间冷风划过素洗的脸颊,迫得她立刻住了嘴。
“放肆!”
她一贯温和形象示人,从未有过如此声色俱厉的时候,那一声低叱来得太突然,素洗怔住了。
闻人九头疼更甚,按着太阳穴怒色道:“你要跟,便跟来吧!”罢了直直往外走去。
摇光心细,早已察觉她们主仆有异,这回更确定她们之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素洗被那一叱惊了一惊,随后听摇光又说:“外边冷,素洗姐姐去拿件袍子来吧,辛苦姐姐了。”她迟疑半晌,目光在闻人九和摇光之间逡巡片刻,默不作声地进了里屋。
摇光搀着闻人九往外走,前院里来去的人少,她们亲密无间走着,谁都没有察觉到从摇光袖子里悄悄滑出的一封密信。
“嫂嫂,这是慕兰求我交给你的。”
听到这个名字,闻人九心头一刹那仿佛被什么狠狠揪住,半晌都没反应,摇光见她呆愣,怕信被别人发现,不由分说塞进她的袖子里,“嫂嫂快收好。”又说,“那慕兰前些日子不知怎么惹了元后娘娘,被监禁在景辰宫不得出门,我偶然经过,她趁着别人不在苦苦求我将这信交给嫂嫂。嫂嫂若是不方便就算了……区区一个凡人籍女子,不值得嫂嫂为她多费心。”
闻人九默不吭声。
摇光察言观色了一会,探询道:“妹妹眼拙愚笨,是不是嫂嫂和矜哥哥之间有了什么矛盾?这几日看嫂嫂,不仅情绪不佳,似乎连出入都受了限制?”
“没有的事。”闻人九低声否认,敛了敛袖口,将密信收好。
“那就好,是我多心了。”抬头瞥见大公子匆匆过来,她还没来得及露出笑容,就见大公子从后追来,一脸阴郁地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要出去,怎么不和我说一声。”话语之间隐隐有怒气。
闻人九更是恹恹地别开头去,本不想说话,想起摇光还在,才勉强开口敷衍道:“闷了。”
大公子脸色稍有缓和,这才看了一眼噤声作乖巧状的摇光,语气生硬地道:“摇光回去吧,我陪阿九走走。”
摇光谨慎地看一眼闻人九,碍于大公子怒意,忙不迭低声称是,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见摇光彻底走出祁堇宫,闻人九不想再做表面那些烦人的功夫,绕开大公子就想往外走,然而还没走一步,手腕就被拽住。
“不许出去!”
有外人在时,他就拿宁瑜做借口,旁人听到孩子找母亲,也不会那么不识相还拉着她出去,然而没有外人在时,他便是这样直接命令她不许踏出祁堇宫一步。
闻人九暗暗地冷笑,猛地用力想甩开他,然而甩了几次都没成功,反而被拽得更紧,生生地疼。
她忽然回头:“敢问,我是犯了什么错,竟连出门都不允许!?”
大公子不欲与她多说,这里是前院,只要有人进来就可以看到他们,他不想让别人看到。
“跟我进去!”
然而这次闻人九是铁了心与他对抗到底,不仅没有依言随他进去,反而更大力地挣扎,大公子岂能容她这样抗逆自己,下手没了轻重,一记手刀劈晕了她。
素洗急急跑出来,“大公子……”
大公子脸色铁青,抱着她大步往里走:“阿九出了天花,不要让他人来看望她了。”末了又补充,“老夫人处好生照看,把宁瑜抱过去。”
素洗跟在后头低声应是。
闻人九一觉醒来,恍恍惚有些想不起什么来,手腕和后颈处钝钝地疼着,房间里燃着安神的香,浓郁的味道令她眉头一拧。
悉悉索索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她坐起来循声看去,大公子正坐在书案后面边饮茶边看书,专注又惬意。
她靠在床头坐了很久,脑子才慢慢清明起来,抬手看手腕,早已青紫一片。
“醒了。”大公子的声音透过帘子低低传入她的耳朵,随后听得一阵脚步声,帘子应声被撩开,闻人九一眼就看到他手里端着的药。
大公子在她身旁坐下,伸出手在她额头贴了贴,微微地一笑:“嗯,果然烧起来了。”他将药递到闻人九面前,“来,喝了药。”
闻人九心里一突,语气一下子紧张起来:“我没病。”
大公子轻轻摸着她的脸,“别闹,你得了天花发烧了,喝了药才会好。来!”说罢将药碗递到她嘴边,满脸地笑意,眼底却闪着冷光。
闻人九猛地撇开头去,似乎想到什么似的一把撩开袖子,果然手臂上多处都有鲜红色的痘子。
她怔住了,脑子里轰然似有什么炸开来,久久都没有动。
“你……对我下毒?”
大公子不予理会地吹了吹药,“来,喝吧。”
闻人九浑身颤抖着:“你就是这样……重视我对你感情?”
他沉默片刻后将药放下了,抬眼对上她的目光,平静如水的目光里探寻不出一丝情绪。
闻人九抬手就打翻了药汤,咣当的响动就像一记钟响,震断了她仅剩的理智,歇斯底里地喊着:“是你说的!你重视我……也重视我的这份情!是你说的!”
大公子由着她抓破自己的衣袖,无动于衷的模样看上去甚至有几分绝情。
闻人九从未想过自己竟也会有这样的一天,他曾经那样地温柔如水,那样的脉脉有情,多少人羡慕他们,多少人称许他们,连一向不愿意看好他们的母亲也被他的温柔打动。
可她认为的一生一世,竟原来只是他一手布的假象。
“……你对我下毒,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大公子轻轻拂开她的手站起来,背过了身去,“不想喝就算了,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不要见客了。”罢了又喊,“素洗。”
闻人九这才发现素洗一直无声侍立在外间,她听到大公子喊自己,忙轻声掀帘进来,大公子低头看了眼被打翻的药汤,金石破击一般的声音冷冷道:“打扫一下,其余的……交给你了。”
素洗伏下身去:“是,大公子。”
大公子步伐稳健地走出寝宫,关门的一刹那,闻人九忍了许久的嘶喊和哭声终于爆发,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
“无怀矜——!”
他猛地顿住了脚步。
徐徐的微风凉如含了秋日霜霭,贴着他的面滑过,继而轻轻扬起他散落的发,四分冷、五分绝,还有一分难以察觉的温雅……
他悄然望了一眼紧闭的门窗。
闻人九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真正被限制了行动,天花容易传染,大公子有这个理由,足以将她软禁一段时间,又不会引起他人注意。
偌大一个祁堇宫,她能踏足之地竟不过区区方圆记三十步……!
她不再说话,终日散发坐在床上,也不睡,只出神盯着某一处看,也许是花几,也许是水晶帘子,总之不会落在素洗身上,大公子来看了几回,只叮嘱素洗好好照顾,之后便没了人影。
素洗见她如此,便常常拣些有趣的事,大多数有关宁瑜,只因每回说到宁瑜身上,她眼底里总会有几分神采。
宁瑜是早产儿,一出生时身体不好,这些时间放在玉峥处养,竟也养得白白胖胖,咿呀咿呀地胃口十分好。
那日素洗刚刚说宁瑜午间喝了许多奶一点也没吐,就听见闻人九突然喊了自己一声,她愣了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素洗。”
她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只是闻人九数日不说话,声音有几分嘶哑。
“娘娘有什么吩咐?”她赶忙迎上前,然而闻人九双手抱着膝靠在床头,仍是不愿意看她,只道:“我要去看看宁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