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九从不知道摇光竟也是个话痨子,从茶到鬘华园子,从衣裳首饰到仙界最俊美的男子,天上人间的一路说到了鬘华园子,竟半点也不觉得口渴。
闻人九忍受着耳边的聒噪总算到了鬘华园,望着那一片绿云白雪,摇光又是赞叹又是艳羡。
“嫂嫂,我真……真的羡慕你。”
闻人九笑笑,只听她又说,“你们不在的时候,我想念姐姐却无人诉说,就去了梨园,可那里已经被矜哥哥封了,没想到矜哥哥又辟出那么一块宝地来。”
听她提到梨园,闻人九脸色微僵,然而很又若无其事地笑了起来,“那里毕竟是他最美的回忆,我们无事的话……还是不要去了。”
摇光神色戚戚焉地摇摇头,眼底泪花闪动,“是矜哥哥的回忆,又怎么不是我的……我只是想姐姐。”她抬起头,忽然抓住闻人九的双手,殷殷望着她,“嫂嫂,你能不能像我姐姐一样安慰安慰我。”
摇光趁着她愣神的功夫抓着她的手,道:“姐姐以前总是摸着我的头,说摇光是世上最好的妹妹……嫂嫂,你也,你也像姐姐那样摸摸我好不好?好不好?”
闻人九忍了心里的不舒服,应她的要求在她头顶上敷衍般地摸了摸,又满是应付地说了句摇光是世上最好的妹妹。
摇光高兴地抱住她的腰:“嫂嫂,对不起,过去是妹妹不懂事。以后妹妹一定像对姐姐一样好好对你的。”
因是被抱着腰枕着胸口的缘故,闻人九并不能看到摇光此时的表情……
摇光忽然站直了身子,施法铺出一小块空地,十分关切地搀着她坐下:“走了那么多的路,嫂嫂一定累了吧,快坐快坐。”又说,“前段时间嫂嫂身体未好,妹妹不敢打扰就没来,听说当时生小公子时十分地凶险,可吓坏我了。好端端的,怎么早产呢?”
闻人九低头敷衍地一笑:“没什么,都过去了。”
摇光细细地看她,忽然凑过去低声说,“嫂嫂心情不大好,是不是和矜哥哥吵架了?”
“没有的事。”一阵绿云倚着微风飘香过,淡淡的香味沁入心头。
摇光坐下来与她一样双手抱着膝看远方,“这世上我最羡慕的人就是我姑姑。”她一手支头,慢慢地道,“姑父疼她疼到了骨子里,爱屋及乌也对我们姐妹十分好,甚至散尽后宫佳丽,若非元后娘娘根基深厚,恐怕也会被姑姑取代。”
闻人九无声听着。
“姑姑福薄,没十几年就走了。凡人啊,就是这样……骤然承受三千恩宠,就要接受暴福不详。”
闻人九心头微微地感到一刺,很轻的一下,就像被针扎了。
摇光抬头遥遥望着远方,忽而一笑:“嫂嫂,你是我见过的最幸福的人……姑姑再受宠,终究没有孩子,进入六道轮回,和姑父连个羁绊都没有。”她回头过来看她,轻轻地说,“矜哥哥若有什么事,嫂嫂千万要忍耐,你好不容易获得了幸福,决不能像我姑姑……我姐姐那样。”
闻人九深深地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摇光握住她的手,又道:“身为女人,总是要忍耐的,嫂嫂,若有什么难处,日后尽管找我便是。妹妹我赴汤蹈火,总是会为你尽心的。也算是……弥补我过去的不是了。”
闻人九一刹那心里累极了。
摇光再做出一副和善的模样,也不过是虚情假意,今日一番言语虽温情脉脉,可仔细斟酌不难发现,这仅仅是她的一番旁敲侧击。与当日元后说的那些话,并无异处。
她站起来,随风拢了拢鬓角,“我累了,我们回吧。”
目送摇光回自己宫里,远远望着前方祁堇宫的飞檐翘角,心头无端烦乱生躁,便转过道往小路走去,那条路矮灌丛生,道路狭小,可见平时人烟罕至,倒落个清静。
走了许久,忽见眼前多出一张石桌四个石凳,周围古木参天,看得出曾经是个纳凉下棋的好去处。她靠近那张石桌,上面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苔藓,石凳也是。
她试着施法,竟真的将这层苔藓去掉了。走得累了,正好可以坐下休息休息,凉风习习,舒爽得很,不知不觉间困意袭来,她身体一歪便倒在了石桌上。
隐约有人在说话,贴着她的耳边,低语呢喃像是情人间的私语。
“姑姑病得厉害,我得侍奉在侧,这段时间不能陪你了。”
“我会想你。”
“我也想你,可是姑姑现在需要我,我不能为了儿女私情不管她。”
“有叔父呢!”
“那不一样。”
雾气浅浅地拨开,闻人九看清了说话的两人,心犹如坠入了万里深渊。
大公子情深无限地拥着怀里的女子,用她最熟悉的温柔注视她,眼底甚至多了一分她从未见过的依恋。
“这些时间,你不许看别的女子,一眼也不许多看。”
“看不见你,我就是个瞎子,还能看见谁?”
璇玑笑了起来,踮起脚尖在他侧脸印下一吻,大公子顺势捧住她的脸,两人忘我地相拥亲吻,时光犹如星辰斗转,飞快地远去……
身上不知被什么扎了一下,她猛然清醒过来,原本被清理干净的石桌上布满了苔藓,满手都是滑腻腻的感觉。
这不是梦,这是过去的映现,这个地方有他们的回忆,她无意闯入惊扰了这无声的回忆,于是她就看到了这些。
恍恍惚惚走出这片小小的秘境,天色已经不早了,还没走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躁的脚步声,随后整个人被撞了进了一个怀里。
大公子几乎是气急败坏地道:“怎么一个人和摇光出去?!”
闻人九被吓了一跳,鬼使神差地想起若是璇玑,他还会这样吗?旋即心里有了答案。
这么一想,心里更是失落,便心不在焉地点头说是,想了一会又补充:“以后不会了。”
大公子带了她走,却不是往祁堇宫走,而是折道去了逦迤宫。闻人九平时经过这儿时,总是门可罗雀的清冷模样,今日却不知为何有重重侍卫把守,侍女们穿梭忙碌,庭院里无端多了许多娇艳的花儿,看上去似乎来了什么了不得大人物。
大公子道:“姑奶奶回来了,要见见你。我已让素洗把宁瑜抱来了。”
闻人九有几分意外,停下脚步:“怎么不早说,我好去梳洗梳洗。”
“姑奶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倒是不喜欢等人,快随我进去!”
慧瑞公主很喜欢小宁瑜,然而她生性冷淡,再喜欢也只是抱了一小会儿便交还给素洗。
“不错,是个儿子。”
闻人九下意识地微笑低头,大公子浅浅握住她的手坐下,笑着道:“生儿生女都一样。”
“怎么能一样?头一胎,得要儿子。”慧瑞公主语气仿佛三月的薄冰,透着浸人的冷意。
闻人九借低头饮茶的动作掩住了瞬间失落的神情。
她是不在意男女的,大公子曾说想要个儿子,她也隐隐地期盼是个儿子,然而真的得了个男孩,心里却失落了,慧瑞公主的话,让她一时无法分清——自己之于他们究竟是什么?一个用来生儿子的工具吗?
慧瑞公主凉如薄雪的声音不时穿透她的神经,闻人九隐隐觉得有些头疼,却不敢声张,倦怠地靠在椅背上听大公子和她说话,作出一副认真听的模样,实际上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阿九,阿九!?”手突然被推了一下,她才猛地惊醒,抬头瞧见慧瑞公主原本就冷淡的面孔更加面如寒霜,大公子极关切地抓着自己的手,道:“怎么,哪里不舒服?”
闻人九下意识地摇头说没事,过了一会才低低地道,“头疼。”
慧瑞公主嘴角无痕迹地一扬,似笑非笑:“看来陪我这个老婆子说话是累了。罢了,累了就回吧。”明明是关心的话,却带了几分薄怒。
闻人九心里一惊,大公子抢先说道:“姑奶奶见谅,阿九生完孩子身体不大好。今日冒犯姑奶奶了,侄孙下回再带她好好给姑奶奶赔罪。”
慧瑞公主气度从容地一拂袖,道:“身体不舒服就好好休息,宁瑜这娃娃我很喜欢,就在逦迤宫留着,陪陪我这个老婆子吧。”
闻人九刚想拒绝,大公子却先一步点头称是,她神情僵了僵,也随着他起身告辞,待出了逦迤宫,闻人九抓着他的手问:“你和姑奶奶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是个敏锐而敏感的人,慧瑞公主对宁瑜的态度十分古怪,她那么一个冷情的人,竟对只见了一面的小奶娃如此关心,她不得不怀疑大公子是不是要拿宁瑜做些什么。
她的神情实在太难看了,几乎把心里想的都写在了脸上,大公子一眼就看透了她的想法,不由柔声说道:“怎么那么问,宁瑜是我们的孩子,姑奶奶又对我照拂有加,把宁瑜给姑奶奶照顾,对宁瑜是好事一件。”他轻轻地抚上她的脸颊,比起孕时的体态丰润,生产完后她日渐憔悴,甚至已不复初来时的舒窈倩情,盈盈一抱之间,清瘦如苦竹一般。
“常人生完孩子总要丰腴些,怎么你日渐消瘦,嗯?阿九。”又自说自话地接下去,“看来是操劳了,这段时间就在宫里好好休息吧。”
闻人九心头突地一下,甩开他的手后退了一步,“我身体很好,不用休息。”
大公子靠近她握住了她的双手,闻人九想挣脱,可他看似温柔手劲却很大。
“别逞强,你都瘦成这样了,不好好休息,日后怎么好好照顾宁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