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染鬓。
箫九成站在皑皑白雪上,十一二岁的年纪看起来已有了少年风华的味道。
君入凡静静的看着他,喊道:“喂!呆荔枝!你能不能今天带我上去!我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箫九成往前动了一步。
君入凡笑的开出了花。
之后,箫九成借势踮脚腾空而起。
……她就知道自己是想多了的。
向上望去,那石阶似乎没有了尽头,比往日自己攀爬的还要长。
任重道远,任重道远呵。
君入凡叹了口气,一步一脚印的向上爬了去。
一刻钟,她上了五十阶。
半个时辰,她上了二百三十阶。
君入凡坐在石阶上,毛绒绒的头套盖住了她的耳朵不至于冻坏。
瀑布响彻巨谷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整座不孤山都被冰雪覆盖。百花凋零,草木摇落,若不是还有些千百年的古树和松柏作为支撑,她或许也会得上雪盲之症。
想到这里,君入凡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那颗晶莹剔透的火琉璃,思绪着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还给他。
她想着家中局势,自己处境,身边又没了清欢。之后的日子又不知何去何从,人也顿生茫茫起来。
再一起身转头,一个青衣小少年单腿站立在远处的石阶上,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君入凡哽咽一声。
下一瞬,人又消失不见了。
纵横往复,曲折环绕,登天之难。
君入凡又一步一脚印的踏了上去,追随着那个人留下的痕迹,所到的地方。
沉浮蹉跎,恍惚间时光流逝,杯盏清茶已凉,破晓的太阳已有了金黄之色。
她看着石阶上厚雪中留下的脚印,抬头向伸展的远处看去。
小少年伫立在上,嘴唇动了动似乎是在说些什么。君入凡没有听清,正要大声询问的时候,他便又凌空一跃消失了。
就这样,君入凡每到一个他站立过的地方,再一抬头又能看见。
惟余莽莽中,天地间只余了这俩人。
一来二去的次数多了,君入凡抬头看见了道观内的那颗遮天蔽日的古树。她松了口气,登上最后一个台阶彻底放松身体摔在了雪地上。
道观的门看起来和以往不同了,是她心境有了变化。
君入凡挣扎着起身,抖落掉身上的碎雪。低头垂首,电光火石间,一粗眉圆眼的男子拿着长剑向自己冲了过来。
一个吐纳,长剑铮铮,已然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人啊,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好事不成对,坏事反成双。
君入凡身子后倾,没精打采道:“这里是道观。”
那个男人显然被君入凡无所惧俱的样子明显一愣。
他深深吸了口气,怒从心起。声音在背后重重的响起,有一种疯狂的感觉。他道:“我自然知晓里是道观!我若不是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岂会来这种去他娘舅姥姥的地方!你也倒霉,早早便听说有个姑娘隔三差五的会到这下三滥的道观里来,竟没想到就是你!”
君入凡暗暗翻了个白眼,吸了口气,问道:“那你挟持我又有什么用?”
男人狠声道:“我只想在弟子名单上有个记名罢了,这道长若是不答应,我就宰了你!”
倒霉倒霉,君入凡心里苦笑,道:“你宰了我又有什么用?这道长就会讲你记名么?看你出此下策,肯定是先前道长也不曾答应过你。”
男人将手中的长剑收了收,架着君入凡的肩膀,踢开了道观的大门,鱼死网破的往里走。
俩人停下。
君入凡往前走了一步。
“停下!”男子呵斥到,长剑在她的脖子上划出了一个细细的血丝。
君入凡心中有了定数,轻声道:“大侠不必如此这般,每件事情都有解决的途径,何必走如此极端。”
“没有了!没有了!我若被军法处置,谁能救我!”
“好好好,没有了,没有了。”君入凡柔声道:“你看,圣人不行而知。我和你都道了门口,却无一人出来开门,说明这些道人根本不在意我的死活。所以你劫持了我也是无用的。”
男子唇边泛起冷笑。
“你若不信大可以高呼一声试试,这个时辰,他们已经在前殿里做早课了。你们之间,不过是一扇木门的距离。”
男子听罢,高喊道:“出来!你们这帮贼崽子,出来!”
尘满面,鬓如霜,无处话凄凉。
高昂的声音激起了飞鸟,惊醒了虫蚁,却话不动门后的人。
“你看,为道者,人在尘俗却不为尘俗所绊。于情,于欲,于物,心脱落之。”君入凡道。
那男子癫狂着要去踹门。
君入凡惊道:“你疯了!里面全是身怀修为的道人,你这么进去不是找死么?”
那男子堪堪停下,许久没了声音,细细听去,似乎是他在抽噎。君入凡道:“这世间并非单单此地可留,你若愿听我一言,就松开剑柄。”
男子神色犹豫,满目赤红。
踌躇的刹那间,君入凡迅雷之势从腰间拿下符咒,念动,将它贴在了男子的手上。
符咒出,人鬼定之。
男子全身僵硬,君入凡推了推他的手,从桎梏中出来。
她用力的吸了口气,揉了揉脖子。
那男子眼中阴狠的光芒乍现,死死的盯着她。
君入凡唇边笑意深深,道:“你别这么看着我,人都是为了活命嘛。”她沉吟了一下,继续道:“不过方才的另一去处倒是未曾骗你。”
眼见他高楼起。
男子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似乎有了生的希望。
君入凡想起那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人,道:“失落之地。”
男子听了勃然大怒,奈何面部无法有表情,只能把所有的怒气集中在眼眶中,近乎为眦目欲裂。
君入凡下巴微抬,道:“出了帝都一直往北走,出了神域,再往北走穿过冰原,那里便是。这是你的一线生机,真真假假你自行判定。”
说完,她转身登上台阶推开木门。
***
“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经声朗朗。
君入凡松了口气,环视着大殿里外,找着人。
这是她六年来第一次这么早来,早课里所有弟子集齐,是她从未见过的。这时,她才有了这里是道观的感觉。
君入凡走进一个道士面前,问:“道长,请问乾坤子师父在哪儿?”
“大道废有仁义;慧智出有大伪。”
“……”无奈,君入凡只能自己去找。
她望着念经道士们的脸,既没有看见空一子也没有看到箫九成。甚至连只有几面之缘的大师兄空明也没有见到。
君入凡心下一沉。
爹爹说,太后一般辰时散朝。现在是卬时,时间不多了。
***
后堂。
空明在给乾坤子敲背。
空一子坐在椅子上看着一本不知道是什么的书,箫九成坐在一旁的软垫上闭着眼睛似乎已经入了定。
“空水,去给小丫头倒杯热茶。”乾坤子懒懒道。
空一子也是懒洋洋的模样,似乎觉未睡足。起身在桌子上倒了一杯清茶,道;“你别老他这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自从三天前算出了你的劫数,今天三更天便把我们几个唤了起来。”
接过茶,看去。乾坤子的脑袋换了个方向,似乎有些尴尬。
茶水缭缭。
“道长……”君入凡刚开口便被打断。“你想出家?”
她点头,乾坤子笑道:“你是想活命。”
君入凡不置可否的点头。
乾坤子起身,袖子一挥,君入凡头上的帽子掉落在地。乌发散落,发髻松松。
乾坤子凑近了,盯着她脖子上的红线,“咦”了声,似乎是算漏了什么。
顺着红线往下——“啪”的一声,乾坤子的脑袋被人狠狠一打。
“哎哟,哎哟。”他抱着头,身边似有劲风挂过,满屋纸本皆被吹的飞扬起来。
君入凡怒道:“你往哪里看呢!”
揉了揉头,不去理会空一子的幸灾乐祸的笑容,转头,脸上又有了四月艳艳之花的笑容道:“火琉璃留下,你走吧。”
人间四月芳菲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