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月歌》 第四十四章

    墨夕月把脸埋在抱枕里，用力吸了一口药香，安慰自己∶算了，不生气，为了凌钰那个混蛋生气不值得。等此间事了，他就是她的第一个暗杀目标，现在还是冷静一点好。

    正想着，便有鸟儿振翅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墨夕月沿着窗外看去，一只青隼扑翅，向着她俯冲而来。

    一只手臂伸出，素衣广袖立刻被夜风吹得飘涨起来，微微露出的皓腕，在夜中如玉一样的白皙莹然。青隼振翅，轻车熟路地降落在那只手臂上。

    从鹰隼腿上解下黑色信筒，展开素笺时，墨夕月微微翘起嘴角。正经消息刚来不久，这次来的应当是家信吧？一目十行，待她看罢，五指收拢时，眼神呆滞，不复往日清明。似乎是不敢置信，墨夕月不由得展开再看了一遍，再一遍……

    君言枫进来时，看到的便是一幅美人图。

    月白色的丝绸睡袍颇为贴身，便显出那些精致得恰到好处的凸凹，如柳腰身下衣裙飞扬，无论如何也掩不住的天然好韵致。乌黑的长发在夜风中起落，宁静而悠远。

    精致的脸庞美极而妖，仿佛生下来就是要颠倒众生的。

    此时，她正安静的蜷缩在床榻上，手中抱着他送的靠枕，带着初醒一般梦寐的神色。

    君言枫心中一紧，走到床榻旁蹲下身子，柔声问∶“欢池，又做噩梦了吗？”

    “没有。”墨夕月的声音冷冷淡淡，仿佛再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只是浮羽怀孕了而已。”

    “你又伤感了。”君言枫愣了愣，随即轻轻地拥着她，却语气冷酷，一针见血。

    “嗯。”墨夕月犹豫了一下，放下手中的靠枕，终于还是转身回抱他，“听见浮羽怀孕，就忍不住想起我父母，前世的、今世的……前世的没有爱，却偏偏为了利益结合而生下我。坦白说，我应该恨的，但是，他们的生命在我还小的时候就终结了，所以没有恨，永远只有懊悔与追念。”就好比是一场戏，前面精彩，越到后来越零落不忍观看，这出戏却必须要看完。而戏子死了，所有东西都静止在最精彩的一霎那，让人永远回味。尽管后面是那样不堪的结局，却再也没有人知晓。

    “其实，对于这一世的父母，我是有些责怪的，生了我，却没有能力保护我。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一定要回去找他们……小夜，你说这是为什么？”她抓住君言枫的衣领，眉眼始终淡然，眼中却不经意留出一点脆弱的光彩。你很难想象，如她这般骄傲到骨子里的女人，流露出这样的神采，是有多么迷人。

    君言枫脸颊贴着她的额头，声音里带着一点怜惜的味道∶“因为他们对你好的没话说……他们都很忙，但是你童年里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带你钓鱼，陪你睡觉，会经常抱你，也会夸赞你……你那时还很安静，一家三口有时候什么都不说，就坐在一起，也很安详……那是你最快乐的时候。”

    墨夕月听着，眼里忍不住流露出向往之色。她干脆闭上眼睛，只抱着他，享受着难得的一刻。

    正因为如此，她错过了他眼中同样的向往与落寞。

    “祁殁允要卿欢写信问我，要不要去参加他孩子的满月酒，想不想当他孩子的干娘。”她就这样半眯着眼，像慵懒的猫咪一样缩在他怀里，脸颊有意无意地蹭了蹭他。

    “那你的意思呢？”他声音平稳，手却滑上了她的脊背，轻抚。

    “我出来了就没想过再回去。”墨夕月身子略微发软，气息有些不稳地道∶“我若去了，只怕徒惹尴尬。到了那时，宾客云集，我是自己说的退位，不能因为祁殁允的不接受就出尔反尔，在那么多人面前，我当如何自处？不如不去。”

    君言枫更加肆意地撩拨她，“他们很想见你一面。”

    “等这次寻宝结束之后，私底下见一面吧，暂时不要有过多接触……啊，小夜，你……”

    君言枫不理她，低头堵住了她的唇。

    然而事实上，君言枫无论如何不会强迫她，他的力道，始终都维持在一个，她可以挣脱的范围里。但是她并没有。墨夕月看了他很久之后，暖暖的微笑了起来，用双肘支撑起身子，她缓缓地迎上前，一个湿热的吻，温柔的印在君言枫的唇角，如同花瓣雨雾，清爽地洒下了满天的芬芳。

    房间里的灯火盈盈地燃着，散发出迷蒙的光芒，映照着灯火之下的男女，神仙眷侣一般的飘逸出尘。

    很久之后，墨夕月起身看向他，眼睛里有着某种复杂的光亮，“小夜……为什么？”

    那个被他满心挂怀的女子此刻衣衫半褪，脸色酡红，宛如酒醉，雪肤之上晕开点点红痕。尤其那双总是带着漫不经心的狭长的眸子，此刻微挑，就那么似睁非睁的看着他，眼角带勾，透出极致的慵懒与魅惑，撩拨起人心底深处最真实的反应……

    君言枫看着她，眼里有着灼热的火光跳动，然而最终只是帮她把被子盖上，淡淡一笑，并不回答。

    其实很简单，撩拨她并不是为了占有，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她伤感，她脆弱，而他的存在，就是为了让那些情绪再也不复存在。

    她是聪明人，不必多言，早晚自会懂得。

    “睡吧，我总是陪着你的……”

    墨夕月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突然想起很久以前读过的一首诗：此生，你是我最美的相遇。遇见你，我宁愿相信前生来世，前生我们必定情缘未了，今生才会彼此惺惺相惜，一见倾心，步步倾心。遇见你，我宁愿相信三生三世，三生石上，刻下你我的约定，要一起天荒地老。

    她低头拨弄着自己的手指，突然开口，唇瓣牵起的弧度温柔如月，声音温暖像风吹过，“小夜，生日快乐。”然后张开双臂，小心翼翼地拥住了他。

    二月十八，他的生日。他从不曾说起，只有卿欢偶然提起过一次，她便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一片清辉之中，他银袍半敞，黑发披散，神韵迷离的容颜不辨悲喜，点漆似的黑眸却深幽如同苍穹。

    他愣愣地被她抱住。很久之后，终于用力地回抱她，很紧很紧，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样急迫热切，又珍惜万分，仿佛将整个世界拥入怀中的君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是想把她自己当做礼物送给他，并不仅仅是因为往事而悲伤。

    她是在告诉他，用他刚才一模一样的话来告诉他：即使你被全世界的人背叛抛弃，也还有我在你身边……小夜，我总是陪着你的。

    他的掌心，她的身体，肌肤与肌肤的碰触，原本应该是冰冷的迭加，但是他们冰冷的两个人，一旦碰撞在一起的时候，却是冰冷的削减，温暖了他们彼此。慢慢地，冰寒手指逐渐柔化了，传递出淡淡的暖意，微凉的掌心，温热的气息浮动着。

    他们两个人如此相似，仿佛两座千年不化的雪山，然而只有靠近了彼此，才能够被温暖。

    欢池，我何其有幸，这一生得你一情。

    我何其有幸，这一生能有你相伴到如今。

    第二天清晨，两人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淡定地穿好衣服，走出房门，只是中间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插曲。

    墨夕月昨天晚上的衣服已经被扒*光了，当时两人拥抱在一起之后就沉沉睡去，谁也没有注意这个小问题，于是她就裸着身子睡了一个晚上。

    当第二天早晨醒来，君言枫不可避免地看到了美人诱人的曲线。早晨的男人本来就容易动*情，偏偏墨夕月不知收敛，故意在君言枫面前优雅而缓慢地穿上衣服。

    明摆着是故意折腾某人。

    君言枫无奈，只能抱着墨夕月深呼吸，很久之后，方才将欲*火平歇下来。

    墨夕月只是觉得有趣。君言枫以往在她面前都是极其平淡的麽样，也没找过女人。害得她一度以为他是否患有某种隐疾。如今方知，他竟也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只是自制力太强，某些冲动被生生压制罢了。

    待得两人下楼一看，莫尘烨和安离已经在楼下坐着等他们了。

    安离一瞅见两人并肩下楼，立刻就冲他们挤眉弄眼，一脸促狭。

    而莫尘烨的脸色却很平静，无喜无悲，无怒无怨，与平常一样淡然悠远。肌肤在阳光的映衬下，越发显得苍白透明。听见两人下楼的脚步声，他抬头看了看，随后便垂下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墨夕月笑了笑，没打算澄清这个误会，于是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吃饭。

    “雪汐他们已经知道我们的下落了。”莫尘烨细细咀嚼完最后一口饭，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拭去唇边细微到看不见的油渍，这才开口，生生扰了一桌子人的胃口。

    墨夕月皱眉。

    她早就猜到了那两人定会寻找她的下落，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思索片刻后，却又淡淡笑了起来。是了，是她当初把手下的人折腾得死去活来，为了满足她这么苛刻而又喜欢鸡蛋里挑骨头的主子，效率被迫提高了不少不说，连人都瘦了好几圈。当时她看了，还在背后偷笑来着，谁知最终吃亏的还是自己。

    “已经有人进山了吧。”墨夕月忽然问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莫尘烨点头，在心里叹了口气，还以为可以看到墨夕月苦恼的样子呢！谁知墨夕月永远让人猜不透，不能如了他的愿。也不知为什么，今日看见两人并肩走下来，他就觉得心里闷着一股气，非要让墨夕月也不高兴才能满足。

    还好墨夕月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些什么，不然准骂他变*态。

    倒是君言枫抬头看了看莫尘烨，脸上看不出表情。

    墨夕月看到莫尘烨点头，亦是放下了筷子，单手支在下颌上，睫毛在脸颊上留下一排浅浅的疏影，像蝴蝶般振翅欲飞，愈发显得慵懒高贵，从容不迫。

    “小鬼，人多吗？”

    “已经渐渐多起来了。”

    “小夜，挽月殿和落英轩的人近来可有什么动静？”

    “才收到的最新消息，他们已赶在雾隐楼之前进去了，约莫是想要趁此机会搏一搏，越早进去，机会越多。当然，风险也越大。”

    “那还等什么？”墨夕月起身，笑道：“挽月殿和落英轩已经开路，趁着他们两个家伙还没找上门来，我们不如明天偷偷离开。你们……意下如何？”

    没有人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