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茫茫的云雾,笼罩在整个皇城内外。
那雾气压得太低,仿佛就在眼前一般触手可及,直叫人透不过气来。
远处,唯一能映入眼中的,是那浓雾里穿透而出的层层叠叠的殿宇楼阁,恰似天边一座又一座金色的岛屿,如画一般,恍惚间我似乎仍是身在其中,只是那红墙碧瓦,它们曾经这样的熟悉,而今岁月荏苒时光弹指,即便没有丝毫的改变,却也早已不再是昔年的景象。
那城墙里记载了多少世人永远无法知晓的故事,只不过转眼沧桑,成了过往。
转眼间,十二年的光阴,就这样从身边悄然逝去。
有多少人还能清楚的记得,曾经在这片土地上发生过的事情,然而那样久远的记忆,却在我的心里深刻着,像烙印般,永远挥之不去。
无数次,我在梦中回去,还是那些人,还都做着那些事情。只是唯独我老了,而他们,都还是从前的样子。
皇城里,亦有我19年的人生。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整个皇城唯有乾福宫还点着火烛,不算亮堂,12年间,这里没有任何的变化,依旧是昔日的景象。隔几日,他都会来这里坐一坐,今日更是不同。
“陛下,已经三更天了,这更深露重的,您龙体要紧,奴才扶您回重华殿歇着吧。”
殿里的光线太暗,看不清他的神情,他摆摆手,“今日是她的生辰,让朕再陪陪她吧。”他对着壁上那幅画像,永远都不会厌倦。画上的她还是当年的模样,艳绝天下四个字可不就是指她?
12年来,每一年主子的生辰,他都会坐在这里,待烛火燃尽才沉沉睡去。
此刻皇城里静如夜空,万物沉寂,似与天际连成一线。
乾福宫太静了,窗外夜风的声音都能在耳边清晰,我连呼吸都控制着。“吱拗”一声,侧殿的门开了一条缝,门外的侍卫示意魏敬恩过去,在耳边轻轻说了几句,魏公公的神色突然很惊讶,点头应了那人,便打发他离开了。
“是什么事?”他连声音都疲倦,沉闷得很。
魏敬恩很小心地说道,“方才,天牢的人来报,里头那个人一早上自尽了。如今才发现的。”
他许久不说话,然后冷笑一声,却满是愤怒,瞪大的双眼似这黑夜里唯一的光亮,“真是会挑时候,他是故意要这样……”
他又咳嗽了,好几年不见好的病。
“陛下……”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是,奴才这就去处理。”
我心一沉,他竟自尽了,在她的生辰。
依稀想起12年前的景象,战火无休,硝烟连天,老百姓们又怎么会明白,这样好的太平天下,这样牢固的盛世江山,为什么还会有人要造反呢?
欧阳翌晨,周朝剿灭匈奴的一代功臣,手握重兵,杀敌无数,叫天下人无不敬服,而这样一位战功赫赫的朝廷重臣,为什么要谋权篡位呢?
“你杀了我!你杀了我!!”成王败寇,他一心求死。
“朕不让你死,因为死对于你是最好的解脱。朕要你这辈子都看到,这天下是朕的,你夺不走,她也是朕的,人也是,心也是,你也夺不走。”
“没有你,又怎么会是今日的局面,她这一生所有的悲苦,都是你造成的!”
……
“陛下,臣妾盼着您振作起来。元贵妃已经不在了,陛下还要为这天下苍生而活。”
“她在时,只盼着国泰民安,再不起战乱,如今朕和她共同的心愿已了,她竟没有看到!”
……
“你是硕儿吧?”
“是。”
“以后,你跟在朕身边吧,就好像她还在一样。”
……
新皇即位那日,皇太后念我是宫里的老人了,赏了我百两黄金,终得以出宫。
我向昔日的姐妹辞别后,最后在乾福宫前跪拜,我初入皇城,一直在这里伺候。往后,这里又会变成谁的故事,我不得而知,只是如今看着乾福宫的景象,恍然间,竟好像那些人都还在一样。主子,瑾蓉,绘歆,敏儿,徐公公,还有我……
皇城在脚下越来越远,我的大半生也已经过去了……
主子,你这一生,也该知足了。
那响彻天际的哀悼声,回旋在耳畔,让我的回忆无法再延长。
日头的光线越来越强烈,却只觉惨白一片,皇城内外,再不见韶华明媚。
皇帝驾崩,是为国殇,天下同悲,持服27日,今日便是大周朝的最英武的皇帝李承佑出殡的日子。
所有的皇室族人、朝廷官员着孝服由皇城东华门倾巢而出,大行皇帝的梓宫由72人组成的队列一路由皇城抬出,向皇陵而去。
在这浩浩荡荡的送葬行列中,还夹有大批的和尚、道士、尼姑,皆是身着法衣,手执法器,不断地吹奏、诵经。整个送葬队伍长达十几里。街上的百姓无一不身穿素衣,一路哀嚎跪送皇帝灵柩。恍如要这山岳垂泪才好。
他也走了,他的一生,他们的故事,连同这所有的恩怨往事,也都该结束了罢。
而我诧异的是,他身前早已下令,竟没有为自己将近五十载的人生留下只言片语。
他日,被后人写入史书中的李承佑,或许仍旧是赢尽天下的千古一帝,围绕着他的不过是一场场的厮杀,一段段的世事纷扰尔虞我诈,而谁又见他们如此相爱了一场。
他的灵柩从眼前过去,一切真的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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