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云不由得也朝着他望了过去,是王七郎,他竟为自己开口?
这不符合常理,眉头刚一舒展,便又皱起,是了,这厮定是怕皇后打主意打到他的身上!
家国未安,天下未定,关她一个女子何事。王七郎这混账,此话一出,分明就是逼着她在天下一统前不得嫁人!可北魏外还有陈国,还有柔然,岂是想一统就一统的!
神色变了一变,这种情况下,她却不得不顺着他的话接下去,“珵美侯说的对,崔氏一族深受皇恩,如今我北魏有强敌环绕,阿云虽是女子,却也觉得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稍顿,她敛了敛眼眸,“在家父重新掌管崔氏一族以前,阿云不嫁。”
她给自己定了一个期限,家父重新掌权之时,就是她嫁人之际。不着痕迹的改了王七郎话中之意,他让她不能轻易出嫁,她又岂是他可以轻易摆布?
许连初刚刚提起的心,瞬时放下,不由得却又敲了敲案几,暗暗琢磨,不知王爷知道了这事,会不会气的火冒三丈。
皇帝面上的表情深不可测,皇后脸上的笑一僵,却又即刻的恢复正常。唯有慕容夭,她的眼神落在崔云身上,竟不自觉的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宴席开始,酒过三巡,气氛稍稍热络。
几个小姑娘互相敬着酒,剩下的也都互相谈着朝中事。眼看着他们一一的朝着皇帝敬酒,崔云却懒得动也未动。
她眼观鼻鼻观心,只默默数着时辰,盼着这宴席早点结束。
可不过一会,她便觉得有人盯着她瞧,以为又是初二,抬头便想做个鬼脸吓吓他,不成想,却是王七郎,他正盯着她看,见着她做的鬼脸,忽而一怔,紧接着便是不给面子的一笑。
崔云尴尬,急速的收回自己的眼神,欲盖弥彰的灌了自己两口酒。
只是这刚一低头,又有两道目光幽幽的望了过来,崔云觉得浑身不自在,回望过去,便瞧见,这次望着自己的,一个是许连初,另个却是眼神哀怨的君映君。
许连初那幽幽的眼神,崔云倒还可以理解,八成是为他们王爷打抱不平?
可君映君那女人,这么看着自己是个什么意思?
不甘示弱,她眼睛眨也不眨的与她对视,这么盯着她,崔云来了兴致,遂不着痕迹的做了个挑衅的手势。
君映君气炸,想要发作却没敢,只又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方才偏过头去。
崔云的心情忽而很好,嘴角一弯收回了眼神。
不期然的,又与王七郎的眼神相遇,他似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脸上的神色是全在他掌控下的一派了然。
虽是清酒,可到底喝多了些,未出宫门,她走路便开始有些摇晃,君映君似嘲笑她的酒量,走在她身边不轻不重的冷哼。
崔云觉得头晕,也没搭理她。
好不容易快要到了马车那,脚下却是一个踉跄,一声惊呼,闭上眼等摔倒,却没有等到。
她摔进了一个人的怀里,那人的胸膛有些太硬,崔云抬头,一时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只痴痴的笑了两声,“咦?佛狸,你怎么忽然变样了?”
那眉眼分明是拓跋屺,细细看去却又不像,她使劲闭了闭眼睛,又用力的睁开,眼前的人没变,只是沉沉的望着她。
崔云为了证明自己没有眼花,手一伸,毫无预兆的便摸了上去,她摸他的脸,就那么一瞬间,他身后忽而有人大喝,“大胆!”
紧接着,身后忽然传来齐齐的声音,“见过太子殿下。”
崔云猛的回头,跪倒一片。
终于清醒,整个身体忽而发寒,她刚刚干了什么?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竟然当众摸了太子殿下!
收回手,速速的往后退了两步,却一时间不知该行礼,还是继续装醉。她就那么呆呆的望着他,有些不知所措。
太子拓跋焘眼神只在她脸上一扫,紧接着便从她身边经过,只丢下一句,“都起吧。”
他回了宫。
君映君起身,要笑不笑的瞄了崔云一眼,“身上一点贵女的气质都没有,还当众扑人。当真以为殿下是那么容易被勾引的人?”
崔云抚了抚额,心想最近这君莫又立了功,连带着他妹妹都猖狂了不少。
丝毫没有惯着她的意思,稍顿,崔云抬眸冲着她一弯唇角,“喔?我倒真是学不会某人那做作的贵女之姿。若有空,该向君府女郎,讨教一二。”
君映君怒,正要反驳,崔云却已经一转身,潇洒上车。
无人敢乱传太子的闲话,是以这件事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但崔云却总觉得内心惶惶。
太子与乐平王长得很像,可给人的感觉却不一样,太子的身上最多的沉稳,以及——老谋深算。
她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用这么个词,却觉得那就是他。
明明太子从未见过她,却可以每每在重要节日送来礼品,包括广袖流仙裙,更包括这次过年时的漫天孔明灯和烟花灿烂。
每一样都精心至极,若是一般女子,估计早就芳心暗许了,可崔云却觉得害怕。
皇后与他母子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回到府里,梅香正等着她,说是郎主终于清醒了过来,要见她。
崔云立刻眼睛睁大,还没待梅香再说别的,她已经一转身跑远。
崔平对于失了一只手,似乎一点情绪都没有,只是却刻意穿了一件宽袖衣袍。
崔云跑进去前,先缓了缓气,可瞧见父亲就好端端的坐在那里时,她便觉得鼻子一酸,想哭。忍住,她望了望他的衣袖,小声的叫,“父亲。”
一旁的梁玉正在绣什么东西,瞧见这场景,不禁的也红了眼眶,只说道,“阿云,你和你父亲先聊,娘亲待会再来。”
崔云颔首。
等着梁玉出去将门关上了,崔云忽而便是跪在了崔平的床前,低眸,“是女儿无能,这么长时间还没有查出真凶。”
那几个被抓住的刺客,当场咬破了藏在嘴里的毒药。
她没有丝毫的线索。
崔平的面容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年纪轻轻,两鬓边却已有了白发。崔云偶然间抬头,望见那抹白,眼泪便有些不受控制。
慌忙的低头,胡乱的擦了擦眼睛。
崔平望着自己的长女,想伸手摸摸她的头,临了,却终是没有伸出手,只声音沙哑的道,“不,你做的已经很好。”
崔云抬眸,正好与父亲四眸相对,他的眼神中有不忍有担忧,“朝堂之事,波谲云诡,你涉世未深,恐不能左右逢源。多看多学,切记不要将自己卷进是非。”
这话,父亲以前曾对她说过多次,以前听没什么感觉,这次却觉得难受。
父亲推崇老子的无为而治,更也遵从明哲保身。
崔氏一族在北魏屹立不倒,成为几百年的大族,与这种治家法治密切相关。
她点了点头,“女儿谨遵教诲。”
临走,崔平安嘱,“再过段时日就是春猎,崔府每年都会派人参加,今年陛下定会随行,你要万般注意,千万不要让人有机可趁!”
他恢复的还不算利索,说完长长的两句话,已经开始喘息。
崔云知“有机可趁”这四字,含义甚广,莫名的心一紧,紧接着便是扶着崔平躺下了,安抚,“父亲放心,如今我也不是昔日的稚女了,若有人出招我便接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崔平的眉头还是皱着,他知她厉害,可更怕她不谙世事,最终吃了亏。
崔云给他盖好被子,稍顿,轻声开口,“父亲好好养伤就行,我自己顶不过了,不是还有乐平王吗?父亲放心,他绝不会对我坐视不理。”
如此,崔平才真正的歇了。
崔府势力之大,不可能追查不到凶手,唯一的可能便是对方与崔家势力相当,更甚至还要大。
她从父亲房里出来,使劲的揉了揉脑袋,努力的回想,这次春猎之行,皇帝似乎动了废太子念头,可具体原因为何,她却记不清了。
只知,这次春猎回来后,朝堂上的局势一下子明朗,支持太子一派与支持乐平王一派的斗争白热化,每日上朝俱都会发生激烈的论战。
可最后,皇帝还没来得及下诏,就已经一命归西,太子最终在十分微妙的局势下登上了皇位。
梅香早早的等在了屋外,瞧见她出来便上前给她披上了衣裳,一边低声的禀告,“女郎,王蓉女郎来过几次了,说有要事求见你。”
崔云神色未动,转身回屋,“她可有说什么事?”
梅香顿了顿,“像真有大事,奴婢瞧见她眼睛都哭肿了。可最后,左等右等你都不回来,便先让她回了。”
崔云进屋,将自己往床榻上一摔,闭了闭眼,“她若再来,就说我身子不好,不见客。”
梅香望了望她,点头。
换药包扎,等着梅香再抬头,崔云已经睡了过去。那股酒劲如今才发作,当真难得了。
吹灯,拉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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