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双方都能勉强接受的最好处理,王七郎保住了慕容夭的性命,皇后降了大慕容夫人的位份。况且,对于卢琼来说,只要慕容夭没了夫人的身份,她今后想再对付她,便是易如反掌。
当着众人的面,卢琼问王七郎,“依珵美侯看,本宫该将慕容夭暂放在哪里?”
王七郎的眼神未变,唇启,“冷宫不妥,昭阳殿亦不妥,大慕容夫人可暂进乌衣巷。”
几乎是他话音一落,大殿之中便响起一片抽气声,宫中侍女分为五等,第五等侍女中又分为青衣,女酒,女食,以及奚官女奴,住在乌衣巷的便是最低等的,那里的生活不见天日。
卢琼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她望向依旧跪着的慕容夭,“传令下去,即刻起削去慕容夭夫人封号,贬为乌衣巷奚官女奴!”
大殿门开,宫人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传——慕容夭贬为奚官女奴!”
顷刻间,高高云端之上的大慕容夫人成为人人可践踏的女奴,一落千丈。
崔云的眼神先是落在慕容夭身上,再接着却是落到了王七郎的身上,他太过于狠绝,本来不至于如此。
三位夫人一起退下,皇后的眼神掠过崔云,笑的意味深长。
卢琼走,王七郎走到慕容夭的身前,亲手将她扶起,然后很认真的系上她身上白锦披风的带子,“大慕容夫人,保重。”
他又离得她那么近,似有意似无意,他的手离开时掠过了她的发。
慕容夭看也未看他,站在原地未动。
有宫人尖着嗓子阴阳怪气的开口,“慕容夭,走吧!”
她转身的瞬间,崔云看到她一脸的淡漠。
慕容夭随着宫人离开,王七郎却在大殿站了片刻,崔云也没走,她在等着他。
有侍女小声的唤,“侯爷?”该到了关殿门的时候,侍女不得不提醒。
王七郎眼神微动,缓步走出,崔云无声跟在他的身后。身后的殿门吱呀声中被合上,王七郎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大殿前十步远,地上有一件刺眼的白色。
崔云走在他的身侧,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过去。有一刹那,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寒意。崔云的心一紧,他生气了,很气。
没人敢出声,王七郎动了,他直接从那件披风上踩了过去。那是他亲手系在慕容夭身上的东西,转眼间,她却弃之如敝履。
珵美侯的威压蔓延,跟在他身后的所有人皆都大气不敢出。
崔云随着他上了马车,一路之上他都闭着眼,崔云想,他定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平城的深夜,很静。快到崔府的时候,崔云忽而开口,“侯爷,阿云给你讲个故事吧。”
王七郎的眼睛睁开,借着微弱的光望她。
崔云顿了一下,清清嗓子开口,“清河有一秀才,秀才年将七十,忽生一子。因有年纪而生,既名年纪。未几又生一子,似可读书,命名学问。次年,又生一子。笑曰,‘如此年老,还要生儿,真笑话也。’因命名笑话。三人年长无事,具命入山打柴,及归,夫问曰,‘三子之柴孰多。’妻曰‘年纪有了一把,学问一点也无,笑话倒有一担。’”
即便对他依旧心存芥蒂,却仍旧不忍见他心情不悦。
她给他讲了一个笑话。
马车缓缓前进,马蹄哒哒而行。她望着他的眼神都是明亮的,亮的让人不忍辜负她的好意。
于是,王七郎笑了。
崔云听着他笑了,不由得也笑出了声,那笑声清脆的太过于单纯。
马车停,车夫开口,“女郎,崔府到了。”
她起身要下车,跳下去前忽而想起什么,转身便是冲着车中的人开口,“多谢珵美侯。”
王七郎淡笑应她,“分内之事。”
崔家的马车一直跟在珵美侯车后,此番梅香已经从车上跳了下来,唤道,“女郎。”
崔云跳下马车,进府。王七郎将眼神收回,放下车帘开口,“走吧。”
那一夜睡得太晚,反而睡不着,迷糊中崔云便在想,自己上一世究竟是喜欢王七郎什么呢?可是无论怎么想,都得不到答案。直到最后,她安慰自己,王七郎那般的人物,放眼整个北魏,恐怕没有人会不喜欢吧。当然,除了慕容夭。
九月初,朝堂之上终于传出消息,太子拓跋焘命北平侯卢布率援兵赶赴战场。拓跋焘终究没有对拓跋屺赶尽杀绝,在最后时刻派出了精锐之师。
而此时,已距南齐偷袭北魏大军过了半月之久。
崔云对于战场之事,无能无力。只能抓紧时间修习功课,熟读兵法。每每梅香兰香见到她那番废寝忘食的模样,便会调笑,“难不成女郎要入仕当官?这般拼命。”
崔云便也放下手中的书,笑着回应,“有何不可?若北魏设立女官,我崔云第一个报名!”
当女官,总比窝在内宅相夫教子的强。
这些时日,皇后再没有动作,崔云琢磨着她大概是想让慕容夭自生自灭。平城中,唯有麒麟印可以随意入宫,崔云想去看慕容夭却又不能总去求王七郎,一时间便觉得犯了难。
依照慕容夭那性子,进了乌衣巷定是要吃大亏的,也不知她过的如何。
九月九,重阳节,梁氏办菊花宴,名帖下至崔府一众女眷手中,另请了一些平城有头脸的人。母亲亲自操办,崔云自然不能缺席,不仅不能缺席,还得在一旁端起一副小主人的模样,谈笑间迎客往来。
正当着崔云琢磨人都来齐的时候,府门之外忽而有小厮跑进来,小声的禀告,“女郎,太子府来人了。”
这一下,崔云开始不安了,太子府派人来干吗?
来的人是太子府极有头脸的门客,一进院子便高声道,“崔府女郎何在?”
一时间,席间数百人皆都安静下来。崔云极想躲开,在众目睽睽之下却也没敢,只好走上前去。
那门客先是笑嘻嘻的打量了一番崔云,再接着却是面色一整,恭恭敬敬的举起一个长礼盒,“奉太子之命,重阳家宴,赐崔云玉笛一支。”
他的话音一落,崔云便觉得周围人看向她的目光都不一样了。说的是家宴,却偏要送她礼物。
眼前这笛子如烫手山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崔云犹疑间,有一只手已经接过门客手中的锦盒,梁氏轻笑,“阿云呆了么?怎么还不谢过太子。”稍顿,她又加大音量道,“太子厚爱,梁氏代替阿云谢了。”
崔云瞄了一眼那门客,乖乖的退回到了母亲身后。
她的及笄礼马上就到,怕是拓跋焘也在打她的主意了。门客递了礼物离去,梁氏转身看了崔云一眼,又去招呼其他的宾客。
宴席开始之前,有歌舞坊舞女献舞。朦胧月光之下,舞女身姿曼妙,配着丝竹悦耳,煞是唯美动人。等到歌舞完毕,菊花宴正式开始。宴席过半,宾主尽欢,有人提议以菊花为题行酒令,先由梁氏开头,掠过崔云由族中另一女眷再接过。周而往复,几十位女眷皆都玩的好不乐乎。
唯有崔云瞄着桌子上的菊花酒,满腹哀怨。
小时候曾因贪酒,整整醉了两日,母亲请来的大夫便说是因她体质特殊,碰不得酒。稍微沾一点便会昏睡,若贪吃的多了,便极有可能一睡不醒。
从那以后,包括母亲在内,崔府上下无一人敢让她碰一口。可偏偏,崔云自己闻着酒香味便觉得嘴馋,这许多年来,她也只能偷偷的让崔越帮她带一点,或是去外祖母那尝个鲜。
此番,宴席上的女眷们大多吃的有些醉了,崔云闻着空气中飘着的菊花酒香味,便有些忍不住,不过是手刚一抬,梁氏的眼神便扫了过来,顿时,崔云觉得没了劲,眼瞅着天色不晚,起身便向着梁氏道,“母亲,明日还有早课,阿云先回屋了。”
梁氏还没出声,一旁倒有人接道,“宴席未完,阿云这是要去哪?”
这声音稍微有些发颤了。
崔云顺着声音望过去,倒是有些诧异,说话的是崔秀的娘亲。她此番望着崔云的目光是有些躲闪的,没等崔云开口,她便又提高着声音接着道,“听闻前些时日,阿云去了皇宫。更听闻,皇后以及许多宫人,都亲眼目睹了阿云你与慕容夭,还有那新兴王独在一起的场面。”
话一说到这里,崔秀母亲咽了咽口水,似紧张。
崔云已然明白她要说什么,脸色顿时一沉。一旁的梁氏,脸色便更加的不好看了。
席间的声音渐渐的消了下去。
梁氏抬眼看她,“嫂嫂,你喝多了。”
声音中带着冷意,明眼人都知这是警告。但崔秀的母亲似乎铁了心要将话说完,只望着崔云又问道,“阿云,宫人们都说那日场景颇有些不堪入目。殿中人衣衫不整,暖香扑鼻。既然你在场,不如你给我们讲讲,那日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崔云转过身直面她,脸上一抹冷笑,“不知伯母从何处听说?好叫阿云也听听。”
殿中人衣衫不整?这分明是也将她崔云带了进去,话意如此模糊,不外乎是想让别人都以为她崔云也与那拓跋俊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未出嫁,却不洁身自好,名誉一毁,万般皆输。
只是这崔秀母亲平日里的性子极是软弱可欺,就连当初在清河,崔云将崔秀嫁给老男人的时候,她也没敢多做反驳,今日忽然这般,定是受了旁人的指使。
这般想着,崔云便向着她走近,隐含压迫,“伯母不妨说说,你还听说了什么?”
这一靠近,崔秀母亲的手都有些发抖了,却还是倔强道,“其实,阿云你也不小了,既然喜欢上了新兴王,便该与家中长辈商量,小姑子云英未嫁之身,总不好就那么送上门让人白白糟蹋了,临了,还害了大慕容夫人。”
她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只因崔云已经在用看死人般的眼神看着她。那眼神太过可怕,早已准备好的台词也再念不下去。
崔云已经停在她面前两步远,此刻,她对着崔秀的母亲一笑,问她,“你说,我害了大慕容夫人?你还说,我被污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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