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死后会有灵魂存在,那林辰的灵魂一定是缚地灵,所有人的灵魂都向往着天堂,唯独他的灵魂被牢牢束缚着。
……
林然十二岁时,林父带回一个男孩。
林父说:“然然,这是爸爸战友的孩子,比你大三岁,快叫哥哥。”
林然木讷地看着男孩,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忽然低着头一声不吭。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林父不满的声音传来,随即换了安慰的语气:“小辰啊,妹妹不懂事,你别难过。”
直到今时今日,林然也不会忘了,当时林辰是以各种眼神看她,轻蔑、嘲讽,直叫人心悸。
“爸爸,梁辰什么时候走?”林然时常趁着林辰不在的时候问林父,那时林辰不叫林辰,和林然也只是父辈们彼此战友孩子的关系。
“梁辰失去了爸爸,我们不能不管梁辰,对不对?”林父每每都这样解释,后来,林辰成了林家的一份子,顺理成章地做了林然的哥哥,他还自作主张地把梁辰这个名字改成了林辰。
林然的印象里,林辰总是欺负她。下雨天的时候,林辰明明带了伞,却让林然风里雨里地送伞,还威胁她:“不许告诉叔叔阿姨。”因此,那几年林然最惧怕的就是下雨天。
她不是没有反抗过,只是所有的反抗都是徒劳。爸爸妈妈相信林辰,光在这一点上,林然就输了。
林辰也有不欺负林然的时候,虽然少得可怜。林辰吃完晚饭后,总要在飘窗前坐坐,双手环抱着膝盖,把头埋在小小的空间里,静静的,不说话。
之后不久,林然偶然偷听到父亲对母亲说,林辰的爸爸是为了保护他才在执行任务中不幸离世,林然懵懂的意识里多多少少有些心疼那个比自己大不了的男孩,所以渐渐地也就原谅了林辰过去的所作所为。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林辰上高三。父亲突然病倒,家里的生活变得拮据起来,母亲整日忍不住唉声叹气,却又不想影响了林然和林辰,索性将他们送去住校。
林辰看起来懂事了很多,临住校那天,他准备好了自己住校的生活用品,还顺带将林然的也准备好。
“妈,过几天才开学,明天学校里没什么人,我带着林然去学校就行了,您在家好好休息,有空就去看看爸。”林辰开口。
林然以为林辰是洗心革面了,没曾想第二天,林然到宿舍时打开箱子发现里面全是林辰的东西,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被耍了。
林然怒气冲冲地跑去质问林辰,林辰却视若无睹地将她忽略,径直去拿被林然拖过来的箱子。
“你到底想怎样!”林然终于忍不住了,多年的怨气在此刻得到释放。
“就是,看不惯你。”林辰的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
“从今天起,你给我滚得越远越好,看见你就烦。”说完,林辰拖着箱子头也不回地离去。
“你以为我愿意整天对着你吗!你以为你是谁!”林然朝着林辰的背影怒吼。
前行的脚步瞬间停住,林辰转过身,神色晦暗,充满恶意道:“你叫林然,我叫林辰,我是谁,你不清楚么?”
林然“呸”了一声,跑开了。
……
林辰要是死了就好了。自那天起,这个念头便在林然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可是真当林辰出了车祸,再也没有醒来时,林然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真的,林辰再也没有醒来。林然眼看着林辰被医生推进了太平间,父母的哭喊、肇事者的忏悔、来往护士的感叹,通通被隔绝在了林然的世界之外。
人死后,真的有灵魂吗?林然想。如果有的话,那林辰的灵魂一定是缚地灵,所有人的灵魂皆能去往天堂,唯独林辰的灵魂不被接纳。
除了林然家,世上的一切都仍照常按着它原有的轨迹运转下去。世界上多一个林辰不多,少一个林辰不少,可对于林然父母来说,林辰已然是自己的孩子,失去孩子的伤痛,无疑是巨大的。
……
林辰永远沉睡的那年,他正满二十岁,几近痊愈的林父再次病倒。
七年后。
林然睁开眼时,正有风阵阵拂过她的面庞。朝风来的地方望去,有一扇窗,窗外是蔚蓝的天空。
耳边,传来浪花拍岸的声音。
林然微微一笑,缓缓地合上眼。
大学毕业以后,林然离开了家乡,独自一人在外起早贪黑地打拼,从没料想到,这么久以来睡的第一次好觉,居然是在医院里。
房门被人悄然打开,又悄然合上,来人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生怕吵醒了床上的病人。
“林然。”来人小声地唤道。
林然翻了个身,继续假寐,完全不理会捧着一大束蓝色满天星来探望她的苏墨染。
苏墨染见状赶紧放下满天星,扳过林然的肩膀,带着愠气:“你动什么呀!手上还挂着点滴呢!”
林然半睁着眼,捉弄苏墨染:“针头……好像戳出来了。”
“啊?你躺好,我去叫医生!”苏墨染踩着高跟鞋,已然奔到门前。
“诶诶诶!你回来!我逗你的!”
我!苏墨染狠狠地扔了个眼刀子过去,“你不知道我穿的这么——高的高跟鞋啊。”苏墨染拿手在半空中比划两下,“不怕我摔死啊!”
林然眼角含笑,实则是在憋笑,苏墨染简直就是她的开心果。
“算了算了,看在你是个病人的份上暂且饶过你了,不过你出院了必须请我吃饭。”苏墨染想了想,毫不客气道:“就去青禾名府。”
“苏大小姐,您可饶了我吧,就我那点身家都不够你吃一顿的。”
毕业两年来,虽然林然好不容易在一家小工作室得到了稳定的工作,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渐渐发现那家工作室的处事原则实在与她相冲,她试着调和,试着融入,可总是事与愿违。所以,她辞职了。
“好吧,不难为你了。我请你吃总可以吧?”
“没问题。”
“不过说真的,其实我可以帮你的。”转眼间,苏墨染的淡棕色眼眸蒙上了一层忧伤的色彩。
林然自然是知道苏墨染要说什么的。她可以帮她进她爸公司,起码混得不会比现在差。可是林然就是有股子倔强,非要靠自己。
苏墨染对林然好,林然一直记在心上。大学四年,各种形形色色的人来了又去,真正意义上能成为朋友的也就剩下那么几个。而苏墨染于林然,不仅仅是朋友,更像是——家人。
两天后,苏墨染陪着林然回到了林然的公寓。
正在她们有说有笑地出电梯时,一个杵在林然公寓门前的人提起了他们的警惕。
苏墨染从包里掏出手机,随时准备报警。
杵在那儿的人穿着有些旧却干净整洁的短袖,不时地向四处张望。由于是背光,很难看清长相,只能依稀辨认出那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
见林然和苏墨染到来,女人脸上的忧郁瞬间散化开来。
“然然。”
妈?
林然拉着苏墨染跑过去,心疼地一把抓住林母的手,半年不见,林母整个人似乎都枯瘦、苍老了许多。
“妈?您怎么跑来了?爸呢?没跟您一起来吗?”林然环顾了一圈,没有见着林父,不禁有些疑惑。
……
本以为经历过林辰的离去,林然能够逐渐习惯死亡,但当她经历林父的逝去时,她还是无可避免地崩溃了。
她感觉自己像棉花一样无力,软软地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三个月前,林父就走了。林母一直瞒着林然林父的病情,更不敢告诉她林父的死讯,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林母独自承受了一切,想到这里,林然开始掩面啜泣。
苏墨染静静地陪在一旁,安抚林然。也不知过了多久,林然哭累了,累得趴在床沿睡去,苏墨染找来一条毯子,轻轻地给林然盖上,随后戴了门走了出去。
这种事只有靠林然自己,林母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沉默不语。
“阿姨。”苏墨染小声说,“林然睡着了,我们说话小声些。”
林母轻点头。
“阿姨,你以后搬来这边吧。老家的房子我替您安置好,林然一个人在这边挺不容易的,眼下也正是需要您的时候。”
“老家的房子我已经卖了。”林母用手揩了揩眼角的泪花,“墨染,你跟阿姨说实话,然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怎么瘦了这么多?”
林然刚走近林母时,林母就发觉林然的脸瘦了一圈。知女莫若母,林母隐隐觉得林然状态不大好。
“这……”苏墨染无心隐瞒,可一旦说出来对林母无疑是一次重击。
苏墨染的沉默,林母心中似乎有了数。
“她是不是又梦见林辰了。”如此笃定的语气,林母并没有如苏墨染想象中的脆弱,反而很镇定。
苏墨染微怔,眼底升起了氤氲。每次梦见林辰,林然就以绝食来惩罚自己,慢慢积累下来,才会有前几天因为低血糖晕倒的情况发生。
林然曾想:林辰要是死了就好了。后来,林辰真的死了。
所有人都说只是巧合而已,可林然一直以为,是自己的诅咒害死了林辰。
林辰,是林然的心结。
聊了好一会儿,苏墨染接到一个电话,匆匆告别了林母。
听到关门声,林然睁开了眼。
其实刚刚苏墨染走出去时,她就醒了,虽然不知道林母和苏墨染聊了些什么,但她的心里莫名暖暖的。
“妈。”林然走出房间,坐在林母侧边的懒人小沙发上,这还是苏墨染给她置办的,软软的,林然一坐就缓缓陷下去。
“然然,怎么了?不舒服吗?”说着,林母就要起身,看了眼连通客厅的厨房说道,“还没吃早饭吧,这可不行,女孩子瘦归瘦,饭还是要吃的,妈去给你做早饭。”
原来妈已经知道了。林然忽地感到一阵酸楚,可她知道她不能哭,尤其不能在林母面前哭,林母本就经历了接二连三的打击,她不能再让自己的事困扰自己唯一的亲人。
林然趁着林母不注意,偷偷抽了两张纸,把眼角的泪花擦去。
忽然想到林母来的时候只拎了一个不大的袋子,里边除了两个木制相框外,就只剩下几件旧衣服,林然于是说道:“妈,待会儿咱们去买些生活用品,顺便逛逛街吧?”
“哎不用了,我刚才来的时候楼下不就有家超市吗,牙刷毛巾什么的都有卖,不用逛什么街。”林母回过头来,背着光的脸上看不清表情。
“那可不行,听我的!”林然不给林母反驳的机会,径直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掏出手机,林然查看了银行卡的余额。
幸好,还有五千块,应该不用找墨染借钱了。
林然顿时觉得生活还是很有盼头的,笑了笑,点开了微信。
苏墨染好几天都没发朋友圈了,这有点不符合苏墨染一贯的风格。
林然往下翻了翻,注意到一个较为陌生的名字。
“今日份的快乐。”
配图是一个笑得开怀的大男生,面前摆着一桌价值不菲的红酒,林然虽不是什么上流人士,却也见过这些称得上是奢侈品的红酒。
这算是……公然地炫富吗?
林然撇撇嘴。
不过,相较于红酒的吸引力,更为吸引林然的是——这个人是谁?
她什么时候加了一个陌生人?
鼓足了勇气后,林然决定问问。
林然:请问你是……
林然以为那人不会立刻回消息,于是关上了手机,准备去吃早饭。不料手机刚一放下,就传来消息声。
颜征:你居然把我忘了?我是颜征啊,曾经一度用颜值征服你的颜征!
啊?
林然还在打字,颜征又发了一条:大学四年啊,你居然把我忘了……
林然愕然:不记得……我们宿舍没有这号人。
手机许久没有传来消息声,手都有些麻了的林然索性放下手机,去吃早饭。
不知道为什么,林然的心情顿时舒畅多了。难不成是因为那句厚颜无耻的话?
用颜值征服你……
哈…哈…
林然笑了两声,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跑回床边拿起手机。
林然:你是那个苦追苏墨染四年的颜征?
颜征:你说什么不好非得说这个!你平常看不看电视的,我可是明星啊,你竟然一点儿都不眼熟?
……林然努力地在脑海中搜索关于“颜征”的信息。
恍然大悟般,林然想起最近连连上微博热搜的“颜征”。
林然:哦,你这一说,还真有点印象。
手机屏幕那一边的颜征,看完林然发来的每一条扎心的信息,觉得心肌都要梗塞了,气得把手机往窗外一丢。
手上一空,他好似意识到了什么。
等等……他丢了什么?
颜征赶忙推门冲下楼,蹲在草丛里四处寻找手机,心底无声地呐喊:我才买两小时的手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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