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大厅中那道渐渐飘离的黑雾,这群平日见惯了荣华富贵的贵族们,纷纷像是受惊的绵羊一样,一个个对麦瑟经过的地方避之不及。
但他们的眼神里,看到的可不仅仅只是恐惧,还有一丝深切的疑惑——为什么会有魔人在这里?
而知道这个问题答案的人,却也陷入了迷茫之中。
“为什么……”
麦瑟所化的黑雾已尽然散去,任凭贞德如何想要抓住他的身影,却也只能看着那近在眼前的雾影,与自己咫尺天涯。
“为什么……”
整间大厅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乐队停下了演奏,人们中断了交流,所有人的目光,都击中在了大厅门前的佳人身上。
但贞德现在,已经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整个人仿佛突然石化了一般,在这大厅的红地毯上凝固了下来,痴痴地看着曾有黑雾飘过的大门之外……
那令人心醉的湛蓝双眸,宛如倒映天空的湖泊,但此时的它们,却渐渐失去了一如既往的平静,疯狂地泛起波动,湖水如决堤般肆意涌出——
“为什么……为什么不带我走……”
哪怕大厅中依然灯火通明,可对于现在的贞德来说,整个世界却变得是那么黑暗,那么令她感到绝望。
一开始,当麦瑟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心中是感到喜悦的,但很快,这抹欣喜便一闪而逝,被名为“懊悔”的情绪所取代——
麦瑟看都没有再看她一眼,直接便选择离去的举动,让她很是茫然,但随即便意识到,麦瑟很可能是因为误会了她和布莱泽的关系,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看到麦瑟身上穿着的那件火腿师的衣着,贞德便立刻明白了,麦瑟其实早就潜入了这里……
看到麦瑟一直到被人找了麻烦时才暴露真身,贞德隐隐察觉到了,麦瑟这么做是因为不想和她有所联系,不想被她发现自己……
看到麦瑟最后那副行尸走肉的样子,以及一声不吭地决然离去,贞德很快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这么做的原因……
她不知道麦瑟是什么时候潜入进来的,但她看得出来,在她化完妆来到大厅之前,麦瑟就已经成功化装成火腿师,潜入这里来找她了。
他从一开始,就一直隐藏在了距离自己很近的位置,而贞德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却已经太晚了……
麦瑟离去时的眼神是那么空洞,也是那么决绝,不给人一丝挽留的余地……
“……不是你想的那样……”纵使贞德现在有多么想和麦瑟解释清楚,但麦瑟那仿佛放弃了一切的默然离去,却让这份误会,不可能在当下言清了。
“他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立刻带我走?为什么要一直隐藏着身份?甚至当我和布莱泽来到他的面前时,却不选择现身?对我一点反应也没有……”
贞德朦胧的泪眼中,渐渐泛起了一丝疑惑,但很快,麦瑟那令人不解的举动所隐藏的真意,突然随着一段下意识浮现出的记忆,而被贞德解了出来……
“难道……”
这个问题的答案刚一浮现在脑海,贞德那本就因为绝望而大睁开来的眼眸,顿时泪如泉涌,难以遏止……
她为自己想到的这一念头,感到由衷的悲伤与绝望……
她多么希望这个答案不要是真的,然而除此以外,她再也想不通麦瑟这一切举动的缘由了……
“听我解释啊!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的……”
在她为麦瑟最后的举动感到疑惑之时,她突然想起了,麦瑟曾在船上跟她说过的话……
那是上船后的第二天,两人在麦瑟的房间内的谈话。
那时,麦瑟头一次对她表现了自己的“嫉妒”,展现出了“吃醋”的样子,还有那种想让贞德永远只属于自己的独占欲……
对于这一点,她很高兴,她看到了麦瑟对她的感情是如此强烈,而且她那时候从麦瑟眼中看到的,不是什么嫉恨和愤怒,反而是被梦魇折磨的那段时间内,才会露出的眼神……
就像是看到自己重要的东西即将被人抢走的孩子那样,担忧、迷茫、恐惧、提心吊胆……
看到他那种眼神,贞德相信,麦瑟不是会因为嫉妒而伤害别人的那种人。他的眼中完全看不见任何吃醋后的恼羞成怒,没有任何要失去理智一样的狂躁,那时候的麦瑟,完全表现出了和平时截然不同的他,不再是那个面对任何事都能冷静对待,提起勇气,充满自信的魔人——只是一个害怕被人抢走最重要之物的孩子。
正因如此,贞德才会肯定,麦瑟不会因为吃醋而对布莱泽,或是其他人宣泄心中的怨怒,但现在,这反而让贞德更加恐惧,因为……
不管这种状态下的麦瑟怎么做,他都会伤害自己。
现在的她,回忆起麦瑟在船上表现出的,充满忧虑与失落的样子后,在加上麦瑟在刚才所表现出的种种举动,她才终于意识到,之前麦瑟对布莱泽产生的危机感,不仅仅是害怕贞德离开他的身边,更是因为麦瑟意识到了自己与对方之间的各种差距,对自己产生了“质疑”,才会跟贞德说出那样的话……
“我都做了什么!!!”
一想到自己曾经对麦瑟说过的话,再想到自己之前,在麦瑟眼前跟布莱泽作出的种种举动,贞德只觉得自己脸上像是被狠狠打了一耳光,还是她自己动的手!
她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选择离开,那样的话情况也不会演变成现在这种局面!更让她后悔的是,为什么没有早点察觉到麦瑟对他自身的质疑!
在一起也有不短的时间了,麦瑟对于她的态度,贞德一直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但正因为这样,麦瑟最后做出的选择,才让贞德那么痛心……
那个一直为她着想,不愿意让她受伤的男人,在这次“误会”之下,并没有选择责问她,也没有选择去竭力挽留她,而是选择将她最美的身影烙在心里,之后黯然离场……
“误会……都是误会……让我解释啊……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要再像那时候那样丢下我啊……”
在痛恨着自己不够强硬的同时,贞德的心中也越发有种预感,刚才那很可能是她和麦瑟之间,真正意义上的“最后一次见面”。毕竟,如果没有那个醉酒的贵族插手,麦瑟这时候早就黯然离去了。
一想到自己很有可能会再次失去麦瑟,甚至永远都无法再见面,贞德心中的悲伤就越发加剧了起来,仿佛心头有道伤疤,被残忍地撕开……
麦瑟那离去的背影是那么熟悉,让她仿佛回想起了曾经的那一刻。
“贞德……好了,不要哭了……”看着那跪在地上,默默地掩面痛哭着的贞德,布莱泽的眼神顿时充满了心疼,赶紧便来到了贞德身边,想要伸出手去将她扶起,但却在触碰到她的肩膀的那一刻,被贞德刻意避开。
“请……不要碰我……”
这轻轻地一句话,在布莱泽耳边,却是一道晴空霹雳,震耳欲聋,使得他一时间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愣在了原地。
但面对着周围那么多目光的注视,布莱泽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的仪态,劝解着贞德从地上起来,带着哭泣的她离开大厅……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大厅内的人们不禁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刚才那些事的真相,但谁也不会按捺住彼此心中的八卦欲望。
只不过,在其他人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起来,将整间大厅的气氛再度活跃起来时,却有那么一个人,仍在将目光盯在贞德和布莱泽离去的方向——
“布莱泽……这只狐狸……”
此时此刻,班加尔的城主宾卡尔,正静静地坐在大厅后方的一处椅子上,冷着一张满是油光的脸,但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份威压,却让周围的人无不退避三舍。
之前麦瑟一时失神,却没有听到这大厅里最重要的一出好戏——
在将贞德带来后,布莱泽竟然将贞德的修女身份公布了出来,甚至还和贞德一起,感谢城主将贞德邀请至此。
这个消息一开始还没怎么受人关注,但是对于宾卡尔来说,布莱泽这个举动所释放出的信号,可是如同惊天霹雳般,令他感到迷茫与震惊!
事实上,在场的其他人也有一部分察觉到了这个举动背后的含义,有些依然像无事发生那般站在这里,有些则以身体不适为由赶紧告退……
越是去想,宾卡尔就越是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不满,甚至对这种举动之阴险感到愤恨!
今天这场晚宴的确是为了宴请布莱泽而召开,但贞德以布莱泽女伴的身份出现,却完全不在宾卡尔的意料之中,她的到来,让这次晚宴,瞬间带上了一丝别样的色彩——
“只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女人以我邀请而来的名义介绍给其他人,不就是在说我为了讨好储君派,而特意将教会的女人献给他吗!”
愤怒的宾卡尔甚至捏碎了手中的高脚杯,但却丝毫不去看一眼地上的玻璃残渣,锐利如刀的眼神,依旧停留在大门的方向——
“教会是七皇子派的支持者,把教会的修女献给储君派的特使……投名状吗!这样的话,我岂不是被强行绑上了他的船!这个该死的布莱泽,这个该死的女人……”
“大……大人……”
这时,宾卡尔的管家战战兢兢地来到了他的身边,深深地低下了头去:“是……是莎莉娜夫人和范恩少爷……让我去将白天和少爷交战的那些人中,那个叫贞德的女人带回来的,我完全没料到会变成这样……”
“……莎莉娜吗……”宾卡尔冷冷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管家:“让她跟我出来!我有事要跟她说!”
“是……是……”
当城主气冲冲地离开大厅之时,另一边的贞德,也已经随着布莱泽一同回到了服装间,但此时的她已经停止了哭泣,满是决然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布莱泽……”
看着贞德那哭红的双眼,布莱泽不由得感到一阵心痛,但也只能无能为力地叹了口气:“怎么了?贞德?”
“我要回去……”贞德轻轻地拭去眼角的泪滴,眼神也越发地坚定起来:“我现在就要回去。”
“这样啊……”仿佛是对贞德的话早已预料到一般,布莱泽的脸上虽然抱有遗憾,但却并未再多做挽留:“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
但贞德的话才刚刚出口,便被布莱泽直接打断:“我知道之前产生了很大的误会,但是现在,他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为了你的安全,我还是送送你吧,放心……这次不会引起什么误会了。”
事已至此,贞德也无力再去多说什么,只得点了点头,让布莱泽去准备……
而就在同一时刻,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位于城堡上层的某间装饰豪华的卧室内,突然闯入了一个陌生的身影——
“那边是不能大圆满了,但至少这边要圆满结束才行。”
一边说着,这个身影径直走进了房间当中,看都不看周围那些奢华的物件,直奔房间一侧的书架——
在灯光的照映下,这人的面容也渐渐清晰开来,那头邋遢的碧蓝碎发,神秘莫测的紫色眼眸,以及嘴角那副坏坏的笑容,不正是修吗?
“那个叫范恩的家伙,果然是个头脑简单的人……”看着书架上稀疏的书本,修嘴角的笑容也越发地带上了不屑:“那么,那本‘邪典’在哪里呢?寻宝游戏开始咯……”
但修的话还没说完,他便从那稀疏的书架上面,翻到了一本圣光教会的圣经。
“哦豁?果然在这儿……”修立刻将其拿到面前,开始翻看起来:“那么,让我看看上面的内容……嗯?有人来了?这个气息是……”
“可恶的混蛋!”
只听房门外突然传入了一声女人的怒喝,随后那被修好好关上的房门,突然被大力地踹开,一个窈窕婀娜,穿着暴露的美人,也不看房间里有没有人,直接便走了进来。
此时的她,一只手正捂在自己的右脸上,但那手完全掩饰不住下面的红肿。
“竟然敢打人家!”这个女人刚一进来,便直接走到了床边,满脸怨气地大吼了一句,同时一屁股坐到了床上,向着修抱怨起来:“人家又不想这场宴会变成投名状!但也不能打人家啊!还不是为了给你报仇!现在人家脸都肿了!”
“……我想,可怜的莎莉娜女士……”修立刻合上了那本圣经,向着后方转过身来,对床上的那个女人露出了一抹坏坏的笑容:“你怕是抱怨错人了,你那情郎,可不在这里。”
“你!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看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不是范恩,床上的莎莉娜顿时露出了紧张的表情,开始大声向外呼喊起来:“卫兵!卫兵!来人啊!有入侵者!”
“放心吧,不会有人来的,当然,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修虽然表面依旧是那副闲庭信步的微笑,但那冰冷的眼神却让人只觉得是皮笑肉不笑,一边说着,一边向莎莉娜走近了去:“我对你这女人没兴趣,也对霸王硬上弓的戏码不怎么喜欢,所以,你这个被魅魔诅咒了的女人,可以不用继续演戏了。”
“什……”
听到“魅魔诅咒”这四个字,莎莉娜那之前还惊慌失措的脸,顿时变得只剩下了惊愕,身子不断向后退:“你……你究竟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我知道很多东西……”修说着的同时,那紫色的眼眸竟然渐渐泛起了一丝丝黑色的丝线,如同漩涡一般,在他的眼睛里旋转着,使这神秘的眼眸变得越发深邃:“包括你的过去,你的现在,你的将来……”
“你……”莎莉娜的眼神越发地充满了恐惧:“你是魔鬼?还是什么别的东西!求求你放过我!不管什么我都愿意做!”
“好久没被人这么称呼了呢……不过我不会对你动手,我没兴趣。”看到莎莉娜这幅样子,修也只是微微笑了笑,随后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带着那本圣经,朝着门外走去:“身心都堕落为魅魔的女人啊,好好享受你的现在吧……”
说完,房间的门便被轻轻合上,但门外却没有传出任何有人离去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