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两位女仆的碎碎念,贞德注定听不到,而麦瑟更是不可能听得到。
恐怕除了与贞德她们走得很近的人以外,没有人会想到,这位修女心中所记挂的,却是她从便因故分离的玩伴,是从疯狗口中救下她的英雄,现在却是一个千夫所指,声名狼藉的魔人。
而现在,这位魔人先生,正穿着一身整齐的侍从服装,那头零碎的白色短发,也被隐藏在一顶看上去滑稽不堪的打卷假发下面,一双赤瞳隐藏于长长的刘海之下,没有被人发觉,让他得以静静地伫立于舞会大厅的一角,打量着这片纸醉金迷的空间——
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们,穿着各式各样用料名贵,设计浮夸的衣着,或与人为伴,或形单影只地流连在大厅当中,与不同的人亲密交谈,或是一同踏入舞池,在大厅角落的乐队奏响的优雅旋律中,跳着让麦瑟不明其意的交际舞蹈。
大厅四周摆放着长达数米的长桌,每一桌都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美酒佳肴,任由来往的男女们取用。
然而酒的话倒是有不少人拿取,可是那些食物却很少被人取用,任由这些美食凉掉。
当然,麦瑟环顾四周,为的也不是欣赏上流社会穷奢极恀的荒淫聚会,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贞德和布莱泽也不在……”麦瑟静静地站在大厅角落,位于一台桌子后方,宛如一尊雕像般负手而立,赤红的双眸不停地透过刘海下面,扫视着这间大厅里的一切:“该死,难道我又浪费时间了吗!布莱泽不出席的话,他会带着贞德去哪里?”
在离开布莱泽的房间后,麦瑟为了能更好地确认贞德和布莱泽的动向,把顶楼到三楼之间的所有地方几乎找了个遍,但是没有任何收获。
三楼以下的区域尽是人头攒动,极其不方便麦瑟使用能力来检查,但在机缘巧合下,他打晕了一个负责往舞会大厅运送火腿的侍从,将他的衣服扒下来换上,伪装成了他的样子,潜入到了这间大厅中。
然而他满怀希冀的目光,却根本找不到贞德的影子,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哦?天啊,这难道是布伦加尔特省的火腿吗?”
就在麦瑟将注意力放在寻找贞德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将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让他有些不敢置信地微微睁大了眼睛,扭头看向自己的前方——
一个蓝发紫瞳,面容清秀,带着一副金丝眼镜,梳着一字胡的贵族男士,正专注地打量着麦瑟前方的桌子上,尤其是那根粗重的火腿。
虽然衣着方面等特征略有不同,但他那张脸,还有那个声音,还有嘴角那副神秘莫测的坏笑,都让麦瑟第一时间便想到了一个人:“修?你成功进来了?”
“嗯,花了点功夫,不过怎么样?我现在是不是很像一个贵族?”此时的修身上已经不再是那副邋里邋遢的佣兵模样,穿起了锦衣华服后,这家伙整个人却突然透出一股书卷气,活像是个哪里来的学者。
“没想到会跟你在这里碰上面……”麦瑟一边轻声说着,一边拿起了放在旁边的火腿刀,在那粗重的火腿上轻轻一划,便瞬间带下两片又长又薄的火腿,将其递给了修:“你的目标已经达成了吗?”
“还没,我现在才刚进来,但我并不急,所以我就先来填饱肚子了。”修仔细地用叉子拿起一片火腿,在自己眼前仔细地端详起来,同时继续和麦瑟对话着:“话说回来,你要是伪装成火腿师的话,至少表现得专业一点啊,态度方面要恭敬一些,切出来的火腿每一片都必须薄如蝉翼,而且厚度还要一模一样,不然你会被揭穿的!”
“事多……”麦瑟忍不住撇了撇嘴:“别拿那帮只会切火腿的标准来要求我,我切出来的东西说是一样薄就是一样薄!”
“嘛,也是,不愧是切东西方面的专家……”看着那几乎吹弹可破,油脂部分甚至可以透光的薄厚,修顿时很满意地笑了笑,也不在这个话题上深究下去:“话说回来,你呢?找到你的贞德了吗?”
“什么‘我的’贞德?我和贞德还不是……”说到一半,麦瑟竟然自己哑火了下来,无奈地叹了口气:“唉……现在纠结这个也没用,你说对了,布莱泽的确和贞德在一起,但我还没有找到她们,我已经把楼上的那几层都找遍了,依旧找不到她和布莱泽的踪迹……”
“嘛,看开些,说不定很快就能碰见她了。”说完,修便一口将盘中的火腿囫囵吞入,大口大口地咀嚼着,同时与麦瑟谈起了眼前的晚宴:“今天这场晚宴,是城主为了招待布莱泽才举办的,他这个主宾不可能不出席,如果贞德姐真的和他在一起,那她也一定会出现……”
“所以这种铺张浪费的活动,还要再接着持续下去吗……”麦瑟的语气颇为不爽:“真不想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下去,万一现在贞德遇到了什么事……”
“能遇到什么事?”修的脸上依然是那副轻松自如的微笑:“看开些,至少现在,先保证你自己不露马脚再说,而且在这里呆着也不是很无聊啊……”
“呵?你觉得这里挺有意思?”
“怎么不?”面对麦瑟的反问,修毫不犹豫地便点了点头,随后指向了大厅中央:“在这里,你可以随便看这些女人,她们在这里打扮得花枝招展可不只是为了凸显她们品味如何,也是为了吸引他人的目光,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所以在这里,偷窥她们是合法的!”
“我没有那个心思跟你开这种荤段子玩笑……”麦瑟冷冷地回了他一句:“而且也没什么好看的。”
“嘿~果真是登上绝顶就再无高山了?看到贞德姐那种级别的,就对更次一些的没兴趣了?”修似乎还没打算放弃开麦瑟的玩笑:“还是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呢?”
“……”麦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最后面无表情地再度提起了火腿刀,直接将一大片火腿递给了修:“吃!塞住你的嘴!”
“嘿,那我就不客气了!”修立刻接过麦瑟递来的火腿,虽然他现在的样子看上去温文尔雅,可这一张嘴就直接暴露原型了,那囫囵吞之的动作,让周围的那些人一个个都赶紧从他周围离开,给两人周围空出了好大一片空地。
“嗯,真香!”修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差不多也到了该干正事的时候了,话说回来,你看到范恩了吗?”
“我把他打晕了,藏在了二楼最东边靠近转角的房间里,他被我塞衣柜里了。”
听到麦瑟这么一说,修也立刻准备起身离开,但他才刚刚转身,却发现,大厅里突然变得落针可闻……
麦瑟和修都下意识提高了警惕,还以为自己暴露了。
然而下一刻,出现在麦瑟面前的那一幕,却让麦瑟变得和其他人一样呆若木鸡——
“那……”麦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脸上一时间只剩下了纯粹的惊讶,将实现凝固在了那刚刚踏进门的两个身影上:“他们……怎么会……”
那令整间大厅为之瞬间沉寂的,是一对同样有着金发蓝眼的特征的男女,男方玉树临风,英武不凡,女方亭亭玉立,闭月羞花。
两人一经出现,便瞬间夺去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那位女性,更是将所有男性的目光全部吸引了去,那仿佛天使般圣洁而优雅的身姿,让任何看到她的男性,都不由得呼吸一窒。
而其他人很快便注意到了两人互相拉着的手,至少在他们看来是互相拉着,这更让两人在旁人眼中,有了一种正在交往的感觉。
毕竟,这两人是那么相配,“郎才女貌”这个词,无疑就是为这两人量身定做。
位于大厅另一侧的宾卡尔伯爵,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手中的酒杯已经滑落,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怎……”那被一众男性环绕包围的莎莉娜,看到贞德出现,也不由得为那份浑然天成的美丽所吸引,眼神中既有惊讶,也包含了一丝难以彻底消除的嫉妒。
当然,最为震惊的,当属那位于大厅角落内,甚至没有被贞德发现的魔人先生——
“为什么……”
看到贞德的第一眼,麦瑟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还以为对方只是个和贞德长得很像的女孩子,还以为这个女孩子只是恰好成为了布莱泽的女伴……
但这只是麦瑟给予自己的心理安慰,甚至只要稍微推敲一下,就会立刻被无情粉碎!
毕竟,他得到的消息,就是布莱泽接走了贞德,至于贞德现在的模样,无疑是化过妆了的……
而且,更让麦瑟感到揪心的,让麦瑟无法继续找借口逃避现实的是……
他送给贞德的那枚金钻戒指,已经被贞德带在了左手中指上,散发着微弱到几不可察的荧光,但却向麦瑟拿出了铁一般的证明,证明那个女人的确是贞德!
“咻~”修也像是没有料到这一幕的出现那样,轻轻地吹了个口哨,心中默默地对布莱泽竖起了大拇指:“竟然会演变成这样的场面……看来,这个城主是当不了墙头草了,布莱泽,你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会想要利用贞德身为教会修女的身份吗?”
想到这里,修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麦瑟依然面无表情地伫立在原地,目光僵硬且机械地注视着向大厅中央走去的贞德,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面对麦瑟这幅模样,修不由得叹了口气,像是认命了一般:“……看来这里还不能立刻走人啊,忍不下心呢。”
从贞德拉着布莱泽的手出现后,麦瑟仿佛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表情,任何情绪,任何波动,整个人仿佛完全凝固了一样,只有那对苍白无力的目光,在随着贞德的移动而活动着。
她与布莱泽的手是那么紧密地牵着,让麦瑟心中那个最为糟糕的担忧,终于变成了现实——
“难道……贞德,在你眼里,我……”
看着贞德脸上那副洋溢着开心的笑容,麦瑟心头的痛楚就越发地剧烈,远比之前被脑魔植入梦魇时还要更加痛苦,更加难以忍受……
至少,在被脑魔影响而产生幻觉的时候,麦瑟还能以那是敌人制造的幻觉为由,让自己强行打起精神,这才能和脑魔僵持下去,并且击毙那头怪物。
可是现在,他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这里没有脑魔,没有任何可以让他产生幻觉的东西,他甚至默默拿起了刀在自己手指上割了一下,也的确感觉到了疼!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真实到了残忍的程度!让麦瑟被这突如其来的现实,冲毁了自己心里一直以来的坚强!
“结果……我……还是没有那个资格吗……”
看到那远比平时更加美丽的贞德,看到那温顺地站在布莱泽身旁的贞德,看到与布莱泽双手紧密不分的贞德,麦瑟仿佛听到了一种,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自己身体里碎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