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辆牛车的速度相较于马车要更慢,但是却平稳得多,颤动也没那么剧烈,坐起来还是比马车舒服些的,虽然也没舒服到哪里去。
一行人就这么慢悠悠地穿行于莫代尔山间的道上,身披着夜空洒下的银色星光,向着未知的前方行进着。
修女长并没有决定在那座村庄里留宿,而是继续向前进发,对于她的决定,其他人也没有任何异议。
哪怕那座还未能知道名字的村子已经远远消失在了身后,那些惨不忍睹的破坏景象,却依然历历在目。
村民们已经遭遇了难以言喻的折磨与痛苦,而这些事情的发生,虽然不能说皆因麦瑟他们而起,但他们也无法和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事情脱离干系。
毕竟,他们可是亲手放出了一个“恶魔”,而这个“恶魔”就在不久之前还在这里肆虐,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足以让修女长她们心生愧疚。
加上村民们刚刚遭遇过强盗的洗劫,恐怕自己都照顾不来,哪有资源留给他们这些外来之人?
多种原因之下,麦瑟一行人便只能空着肚子露宿荒野,因为他们之前采购的补给,都已在巨人的风卷残云之下泯灭至渣。
“唉……”感受着体内的空腹感,麦瑟不禁无奈地叹了口气,默默地揉了揉自己那空荡荡的腹部:“虽然只要有血就能活下去,但不吃任何东西的话,终归还是会感到饥饿啊……”
虽然心中如此想着,但这种饥饿的感觉也没那么强烈,至少不至于让麦瑟心神不宁的地步。
虽然他现在本身就有够心神不宁的了。
林间的道路并没有大道那么宽敞,但是却绝对不窄,而且两边的树丛也分得很开,可以将头顶那片晴朗的夜空,透过林荫的空间,呈现在麦瑟的眼前——
大大的璀璨星光共同构成了一条繁华的星河,一缕缕碧蓝的绚烂华彩曲折交织于天上的琳琅,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将自己的发带留在了那片蔚蓝深邃的夜空上。
如此美不胜收的极光之夜,一年到头也不多见,而且在帝国境内,只有加卡利亚省的北方才能看到。
但是这份美丽的夜景,却没有迎来一行人的欣赏,其他人早已在白天赶路的疲惫下沉沉睡去,唯一清醒的,只有对常人眼中的“美景”不怎么感兴趣的麦瑟。
直到现在,他依然还在为自己做的究竟是对是错而纠结着。
“……如果我能在坚持一下的话……”
看着自己腰间那已经久未打磨过的银剑,麦瑟不禁深深皱起了眉头,现在想来,自己之前和巨人缠斗的场面,惊险程度着实能令人捏一把汗。
“精神疲惫不堪,体内伤势未愈,手中的武器甚至已经变钝……”越是去想,麦瑟便越是为自己当时的状态感到不可思议:“单单一样因素都足以严重影响我的战斗能力,但是在三种因素都齐了的情况下,我竟然还能周旋数分钟吗……”
虽然当时的情况看着像是麦瑟取得了上风,但只有他才知道,他根本没有任何优势,更别提胜算了。
他给巨人造成的,都是类似“切菜时切到”手这种程度的皮外伤,根本无法致命,而他自己虽然看上去游刃有余,但实际上,他那时候的精神,已经绷到了极限,再绷紧下去的话,随时都有崩溃的危险。
“如果不是迫于无奈的话,贞德也不会提出以解除诅咒的方式来解决巨人的威胁,而我也不会同意的吧……有些不爽啊。”
麦瑟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对利刃般的白眉已深深皱起,拉罗尔用无辜的样子骗过了所有人,而麦瑟却未能及时对他身上的疑点反应过来,这种被“恶魔”蒙骗的感觉,对麦瑟来说,无异于一种羞辱。
得知真相后的麦瑟,恨不得立即将时间倒回到诅咒解除后的时间段,然后一剑砍了拉罗尔,可他没有这种神乎其技的能力。
“算了,怎么后悔也没用……”纵使心中有万分不爽,麦瑟此刻也只得将其归拢到记忆的角落,专心驾驭着牛车,行驶在这片广袤的山林间。
虽然那种令人不爽的感觉依然未能完全消失,但是在将这些烦恼扫到一边去了后,麦瑟也感到轻松了许多。
“话说,今天晚上的夜色不错呢,极光啊,一年到头也看不到几次……”
一边如此想着,麦瑟不禁回过了头去,看向那就坐在自己身后,如同睡美人一般的贞德。
看到她那恬静的睡颜,麦瑟突然感觉,自己心中的烦躁仿佛一瞬间就被扫空了。
“不过可惜,你应该看不到了……”麦瑟不禁轻轻叹了口气,但就在这时,他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目光全然集中在了贞德的脸蛋上:“这是……水渍?”
“唔……”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贞德的眼皮突然微微颤动了一下,在麦瑟微微惊异的眼神中缓缓睁开了:“麦……瑟?”
“啊?”麦瑟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不禁闪过一抹尴尬:“……贞德,你醒了啊。”
“唔……现在还是晚上吗?”睁开眼睛后,贞德立即环视了下四周,惺忪的睡眼中满是疑惑:“我们这是到哪里了啊?”
“我们还在路上,如果那个老人说的没错,我们天亮就能到下一个村庄了……”说到这,麦瑟不禁顿了顿:“……你为什么哭了?做噩梦了吗?”
“唉?”贞德不禁为麦瑟的话愣了一下,随后伸出了手去擦拭了下眼角,却发现,自己连脸蛋上都湿湿的。
在月光下,贞德手指上的水渍清晰可见,一闪一闪地,如同一群调皮鬼在告诉贞德,他们是怎么在她的脸上恶作剧的。
“这……这是……”
仿佛脑袋也清醒了些许,在睡梦中遭遇的,现在也已回到了贞德的脑海中,但她那黯淡许多的眼神,却让麦瑟不禁心头一紧,他似乎猜到这个女孩梦到了什么一样,立刻转过了头去:“呃,如果不太方便的话,不用告诉我也可以的,我只是……有些担心……”
“没,没什么的……”贞德立刻伸出手去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将那繁星闪闪的水光拭去,但那抹令麦瑟为之心碎的哀伤,却依然止不住地从她的双眼中溢出着:“我只是……只是,梦到了过去……那不是什么令人感到开心有趣的经历,你不会愿意听的……”
“……如果说出来会好受些的话,就说给我听吧,有些时候,将痛苦憋在心里,只会伤害自己。”看着贞德这般难过,麦瑟也越发感觉自己的胸口发紧了起来,他想要……不,“我希望为这个女孩做些什么”,他的心中是如此想着的。
但他在这个时候能做什么呢?除了当个倾听者去给予她安慰,他似乎什么都做不到。
“可是,就算自己想要当她的倾听者,她会给我这个机会吗?”
就在麦瑟为这一点感到灰心的时候,贞德犹豫过后的声音,却传入了麦瑟的耳中:“那是……我在被修女长收留之前的事情……”
听到贞德的话,麦瑟不禁立即抬起了头,重新看向这个女孩——
“我曾经住在一个叫做‘让戈特’的村子,就在诺米尔的西南边,一个坐落在乌萨尔河岸边的渔村……”樱唇张合间,那段麦瑟所不了解的,属于贞德的过往,渐渐随着那婉转轻柔的话语,而传入到麦瑟的耳中:“虽然家境并不富裕,但日子过得很开心,我有一对非常疼爱我的父母,有一个经常陪在我身边的玩伴,村里的人们互相相处得也很融洽,那时候,我真的非常幸福……”
说着,贞德的脸上不禁渐渐浮现起了一抹浅浅的微笑,仿佛那段对她来说十分快乐的时光,依然历历在目。
虽然对自己的童年已经印象模糊,但麦瑟却牢牢地记得,那不是什么“幸福”的经历,所以对贞德口中的童年,他不禁有些羡慕。
不过很快,贞德那缅怀的微笑,也渐渐消逝了下去:
“但是在我五岁那年,我的朋友便和他的父母一起离开了让戈特,似乎是因为父母工作的缘故,要搬到诺米尔去住……”说到这,贞德不禁笑了出来,但却是一副苦涩的笑容:“在走之前,他还说“总有一天会来见我”呢,呵呵……不过,因为村子里的哥哥姐姐们都忙于工作了,就剩下我一个孩子,所以也变得挺孤独的,不过日子过得还是很安宁的……直到……直到那一天……”
说到这儿,贞德的声音突然哽咽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已不再,那曾被她抹去的泪光,此刻也开始在她的眼中滚动开来。
“那一天……”看到贞德伤心的样子,麦瑟也不禁为之感到难受,但他更是想知道:“那一天……发生了什么?”
“那是我七岁那年,有一天,村子……来了一伙人……”
止住了抽泣的贞德,稍微平复了下自己的呼吸后,才再次向麦瑟开口:“他们是一伙强盗……具体人数我也记不清了,他们骑着马冲进了村子,然后……”
看着哽咽的贞德,麦瑟也能猜到,那些人到来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然后就导致了一场惨剧吗,对不起,如果我不问的话,或许你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不,倒不如说……说出来后,感觉心里轻松多了……”贞德一边拭去着自己眼角的泪滴,一边对麦瑟投以一抹浅笑,但却笑得那么苦涩,那么令人心碎:“自从出发后,这种事情看到了太多……可能是触景生情吧,每次我都会回忆起当初的那场悲剧,而这次它出现在了我的梦里,让我再经历了一遍……”
看着贞德脸上强装起来的笑容,麦瑟莫名地心头一紧,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后,才继续问道:“……那么,你又是怎么从那场灾难中活下来的呢?”
“是修女长救了我……”贞德颇为感激地斜过头去,看向那睡在车箱后方的修女长:“当时我正在和母亲一起收拾晚饭要用的食材,而强盗冲进来后,我妈妈第一时间便带着我逃离,结果……她被一支箭射穿了胸膛,但是她倒下后,却推了一把已经吓傻了的我,我这才开始拼命的跑,拼命的跑,然后撞到了一个路过的修女身上……”
“那就是修女长吗?”
“嗯。”贞德点了点头:“她了解了情况后,就立即带着我冲回了村子,用神术剿灭了所有的强盗,但是……所有人都死了,村子也被他们一把火毁灭了……之后,我就跟着修女长,跟着其他的伙伴们,一起生活在三色堇,一直到九天之前……”
九天之前,那正是麦瑟带着她们离开的时间。
“真是一段悲伤的经历……振作起来吧。”看着已经停止抽泣的贞德,麦瑟也不禁为这股沉重的气氛感到压抑,他想转移下话题,但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在沉默了片刻后,麦瑟才终于重新开口:“那个……你后来,有见过那个说过要来见你的玩伴吗?”
麦瑟真心觉得,自己嘴笨到无可救药,就算想转移话题让贞德重新展露笑容,但偏偏又提到了她的过去。
而且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显而易见的吧?
“我到底问了个怎样的蠢问题啊……”
不过让麦瑟有些意外的是,贞德并没有对此做出回答,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麦瑟,脸上似是疑惑,又似乎带着股犹豫,朱唇数次微微的张合,似乎想要表达什么,但却又被她收了回去。
被这对美丽的宝石之眸所注视,虽然很让麦瑟感到享受,但是说实话,这种气氛下被贞德这么看着,麦瑟却只觉得如芒在背:“那个……怎么了嘛?”
贞德的若有所思,并没有被麦瑟所注意到,她心中的想法是什么,麦瑟也无从得知,但是似乎贞德也并不想说出来,几秒钟后,这几乎痴了的注视也终于停止,她颇为无奈地低下了头去,微微地叹了口气:“不,没什么,只是……那个人,或许我已经……见到了。”
“唉?”麦瑟不禁疑惑地眨了眨眼:“那……他有没有认出你?”
贞德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再次低下了头去,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有。”
麦瑟完全没有注意到,贞德那一眼,究竟有多么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