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这地方是真的美……”
月明星稀，幽静的山谷内，除了那河潺潺流淌的声音外，仅剩下几声稀疏的鸟鸣，以及人类的鼾声与话语声了。
在修女长她们居住的帐篷外面，那些狼狈的逃兵们，已经脱下了身上那残破不堪的甲胄，静静地靠在崖壁下面，围着火堆沉沉睡去。
之前，麦瑟将这群人的请求告诉给修女长她们后，她和贞德便不出所料地接受了他们的请求，希望麦瑟能带着他们一同离开这片山谷。
“他们也只是一群想回家的可怜人……”贞德的眼神里也不禁泛起了一丝同情与怜悯：“麦瑟，就答应他们吧。”
在贞德这楚楚可怜的眼神下，麦瑟发现，他哪里还能说的出“不”这个字？
就这样，这群人纷纷像是找到了希望一般，跟随在马车周围，为麦瑟他们带路着，直到月上枝头，众人才终于休息。
此刻，麦瑟正默默地坐在篝火旁边，在他身边的，正是那群被他救下来的人中的带头者——那个梳着褐色短平头，满脸是胡茬的男人。
卡尔·洛莫，这便是这个男人的名字。
“这里的确很美，只是太过空旷了……”看着这片被河流反射的月光照映得美轮美奂的山谷，麦瑟心中却没有什么欣赏之情：“话说回来，你们既然是莫代尔山出身，为什么会跑去达利斯当兵？莫代尔山离诺米尔应该更近一些吧？”
“没得选啊，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卡尔苦笑着耸了耸肩：“莫代尔山上没有什么富余的地可以种，为了养家糊口，我们这些大老爷们，一大半都跑外面去了，但没有本钱做生意，去酒馆给人洗盘子都没人要，当冒险者也没那个实力，还容易丢命，所以在听到北边的达利斯正在招兵买马时，就一窝蜂地跑去应召了……”
“不至于这么惨吧？”麦瑟不禁有些诧异：“城里的工作那么难找吗？”
“正经工作是挺难找的，不正经的倒是有一大堆……”说到这，卡尔那张比麦瑟大上好几岁的脸上，不禁闪过一抹玩味的笑容：“妓女、乞丐、打手、走私……只要把脸放地上踩两脚，就什么工作都不会介意了。”
麦瑟感觉这个男人的话颇有意思：“后面那句算是经验之谈吗？”
“哈哈，算是吧……”卡尔忍不住笑了笑，左手轻轻地摸了摸自己左脸上的那道细长的疤痕：“在脸上多了这条疤之前，我可是这条山谷的常客，不过之后就跑去在贵族老爷手底下，当个大头兵混饭钱了。”
“哦？”麦瑟忍不住有些诧异：“当兵的日子比你之前干的活要更安逸，赚得更多吗？”
“赚得没那么多，但安逸是肯定的……”说到这，卡尔不禁得意地笑了起来：“达利斯城可是个好地方啊，连接加卡利亚南北的通路，光是收那些商人的进城税，都能养得起两千多人的守卫队，我们每天就是穿着这身铁皮，到指定的地方站着或者巡逻罢了，偶尔抓个偷什么的，交班之后还能喝点酒，虽然赚的少点，但也好赚的多……”
麦瑟看着卡尔这幅悠哉的样子，倒也有些羡慕：“而且还不会有生命危险是吗？”
“危险性得太多了……”说完，卡尔突然长叹了口气：“如果没有那该死的战争，没有那些该死的魔法师的话，这一切本能继续下去的……”
“……说实话，我比较好奇，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麦瑟轻轻地往篝火里添了一把柴：“达利斯那种惨状，难以相信会有人生还，能给我讲讲当时的情况吗？”
“当然……”卡尔爽快地点了点头：“因为我当时和一些伙计们在达利斯的南部执勤，而且是比较靠近城门的位置，在那些……‘魔法’，对，‘魔法’降临之后，城里所有人都慌了，纷纷从屋子里面跑出来，顶着地震和狂风朝着城门跑，疯狂地跑……而我和一些同样在南边的弟兄，就这样顺着人潮逃了出来。”
“那北边呢？”麦瑟疑惑地看着他：“北边又是个什么情况？”
“北边……那就是地狱般的景象了。”一提到这个，卡尔那张脸顿时变得苍白了许多，似乎当时所看到的情景，现在还让他感到由衷的恐惧：“当时天上大多数的落雷，都是集中在达利斯北半边的，甚至还有从地下突然窜出来的，像是树根一样的触须！因为达利斯城北部比南部的地势要低很多，所以我才能看得清楚，那些触须是怎么屠杀城内一切活物的……”
回想起自己之前看到的，那盘绕在达利斯城墙上的巨大根须，还有德鲁伊提古尔释放出的巨大的根须之，麦瑟也不禁有些暗自发怵：“这帮德鲁伊真是有够狠的……”
“嘛，总之在那之后，我就和其他人一起，离开了那个地方……”卡尔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了眼那些睡在崖壁前头的同伴，语气也不禁带上了些许悲戚：“我把所有还活着的人都召集了起来，一起踏上返回莫代尔的路，这一路上，有的人病死了，有的人被魔物和野兽给吃了，甚至路上还有强盗打劫我们，还要担心路上是否有巡逻队发现我们这群逃兵……”
“不过达利斯都已经城破，就算发现你们是逃兵也无所谓了吧？会有人追捕你们吗？”
麦瑟以为他们是害怕被人当作逃兵追捕，但是卡尔很快便否定了他的想法：“不……我们是怕被抓回去，再去面对那些挥挥手就能屠杀我们的存在啊……”
看着用两只手抱住自己脑袋的卡尔，麦瑟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完全没有忘记，那只德鲁伊有多么难缠，对于这些普通人来说，估计德鲁伊可以称得上是“神”的存在了。
如果自己不是魔人的话，恐怕已经被那个德鲁伊随手碾死了。
亲眼见识过这样的存在后，这群普通人又哪里来的勇气，能去再次面对他们呢？
“嘛，看开些了……”麦瑟也不禁有些同情起了这些人，深知魔法师的强大程度的他，没有那个理由去说他们懦弱，他们只是在求生的本能下，做出了一个自私却很合理正确的选择，不然现在，自己就只能跟空气聊天来打发时间了：“至少，按你说的，明天我们就能从这种困境中解放了，不是吗？”
“……的确啊……”说到这，卡尔那张略显疲惫的脸上，也不禁流露出一丝期待与欣慰，振作起来的他立刻直起了腰来，朝着山谷的尽头望去：“符克瑞尔山谷的尽头很快就要到了，明天中午之前，我们就能进入莫代尔山的范围了……”
麦瑟不禁抬了抬眉头：“你很盼望回家？”
“还用说吗，这就是我们唯一的目的啊！不然也不会坚持到现在了……”看着远处那座朦胧的山峰，卡尔的眼神也越发热切起来：“一路上喝的都是露水，没有吃的，只能靠野外打猎来填饱肚子，这一大帮子人有时候一天都吃不到哪怕一个鸟蛋，晚上睡觉都要倒班，还有人在路上病倒了之后一睡不起……”
卡尔道出的话语，哪怕不用想象，都能体会到那份艰辛。
他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满是老茧的粗大手掌，不停地摩挲着那残破不堪的胸甲：“甚至为了从野兽和魔物手底下保护自己，还必须要穿着这么一身铁疙瘩，虽然大部分用不上的部件都被我们丢弃了，但多少还是拖慢了前进的速度……我们忍受这一切，就是希望能早点回家，早点和家人团聚。”
“团聚吗……”麦瑟淡然地眨了眨眼，他没有“家人”，就算是老头子，麦瑟也没有那么急切地想要见他，所以他无法理解，这种想和家人在一起的心理，究竟是什么：“那你回家后，想要做什么呢？”
“第一时间带着老婆和孩子离开这里。”
卡尔毫不犹豫地道出了答案，他转过了头来，眼神里充满了认真与严肃：“看到那种天灾般的场面，我已经对这里的安全性不抱希望了，高原人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普通人上去也就是送死而已，龙喉要塞的陷落也不是没道理的，诺米尔，甚至是乌达尔要塞，都将很快变为地狱，所以……我想尽早带着家人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即将成为地狱的地方。”
“……跟我们的目的差不多呢。”麦瑟的目光也不禁随着卡尔的话语，朝着那被他称之为莫代尔山的山峰望去，在黑夜中，这个高耸的巨人仿佛与黑夜融为了一体般，静静地沉睡在山谷的尽头：“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这里一直都这么荒无人烟？不是说这里经常会有旅行商人经过吗？”
“嘛，这里的魔物和野兽很多，加上又离主要城镇过远，最近的也就是几个穷困潦倒的村子，所以没人愿意在这里住啦，就连那些贵族老爷都不愿来这里，虽然我倒是听说有个酿酒师住在山谷的另一头……”卡尔无奈地笑了笑，对此耸了耸肩：“而且，在莫代尔山附近，曾有大规模的盗贼团出没，可能是这个，导致了没有走私贩愿意冒着风险穿过这里吧，曾经莫代尔山附近可是很热闹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听到这个，麦瑟不禁有些来起了精神：“真的有盗贼团吗？”
卡尔肯定地点了点头：“有，不过也是曾经了，半年前好像就被灭了。”
“什么啊……”麦瑟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还以为能赚点悬赏金的……”
“哈哈……”卡尔忍不住笑了出来：“我还是头一回看到有人想找盗贼团的麻烦，不过你是魔人的话，怕是盗贼团见了你都得跑……哎……”
说着，卡尔突然从一旁的地上站起了身，稍微活动了下自己那有些僵硬的身子后，便朝着他的同伴们睡去的地方走去：“我有点困了，先去睡会儿，晚安，伙计。”
“晚安……”
看着靠在崖壁旁的火堆前面沉沉睡去的卡尔，麦瑟长出了口气后，便静静地闭上了眼睛，进入假寐的状态。
“之前那些盗贼，和卡尔所说的盗贼团是否有联系呢……”
虽然表面看上去就像是坐在火堆旁打盹，但是麦瑟的内心却依然保持着活跃。
卡尔的话，让他不禁对之前遇到的那个盗贼团的来历，产生了些许猜想。
“那些家伙也说过，自己来自莫代尔山……”
篝火静静地燃烧着，焰光偶尔会随着微风的吹拂，而剧烈地摇曳起来，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看样子，那座山不是能令人安心的地方啊……”
随着麦瑟的思绪逐渐趋于静寂，时间也在这份宁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过去。
当麦瑟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篝火已经燃尽，而初升的朝阳，却已然升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