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当元洪业快马加鞭地找来的时候,元叉正抱着莺莺在伊河的游船上享受着笙歌艳舞。一见元洪业跪倒,元叉的酒便醒了大半,他立起身来又瘫坐下去,知道大势已去。
听完原委,元叉即刻上岸拟笔,表奏交出全部军权,只挂文职以示忠心。
将诏书交给元洪业后,元叉连夜赶回了宫外的府中,他要收拾家财细软,趁天亮早朝前仓皇逃命。
可太后又怎会给他这点侥幸的机会,刚进内堂,元叉便被埋伏已久的重兵拿下。
“中原连月大旱,尔等竟然瞒而不报,还把皇帝与我放在眼里吗?”胡太后再度临朝的第二日,便将群臣慑得不敢置喙。
“众卿若有治理之策,还不赶紧呈上?”丞相元雍提点道。
“禀陛下、太后,臣以为,水旱之灾重在未雨绸缪。西汉晃错《论贵粟疏》有云:务民于家桑、薄赋敛、广蓄积,才能以实仓廪、备水旱。而《荀子》又提出,行水潦,安水臧,方能使民有所耘。若能储备水利,保证时时有灌溉,再有计划地进行囤粮,便可高枕无忧。”
“重农防灾是平日之功,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陛下、太后,臣以为眼下最要紧的是开仓赈灾。《周礼》有“荒政十二条”,为政者应该发放衣食、轻徭薄赋、缓刑减刑、开放山泽、减少礼仪开支……如此方能一解灾民燃眉之急。”
“臣以为,也可以参详本朝太和十一年大旱时的举措,灾民流亡,应加以引导,迁至没有旱情的城镇就食生息。比如北方的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六个军镇,一向兵精粮多,此番大可以将灾民引到六镇好生休养。”
在元雍的引导下,朝臣纷纷站出来,你一言我一语地献策。
“嗯,”胡太后赞许地点点头,“这才像早朝的样子。皇帝以为如何?”
“朕以为,众卿所言都有道理。如今救济灾民,首当开仓减赋,配合移民生息之策,先解决温饱问题。至于储水囤粮,则是利国利民的长久大计,也应该尽早启动。”自从元怿叔叔死后,元诩久没有在朝堂听到这样有建设性的策对了。
他兴致昂扬地叫中书令出来拟旨,除了落实救灾之外,还下令洛阳、河阴趁机核实民簿,凡有年逾七十、鳏寡贫困不能自养,或年少残废、穷苦不济者,都要记录在册,由国库定期发放物资进行赡养。
看着皇帝生涩又娴熟地拟决了一件大事,胡太后心里感到安慰,她双眼扫到元叉一党诸人,缓缓地说:“治灾之事,就交由丞相亲自督办。如今元叉自交了军权,又当如何处置?”
群臣不敢作声,元叉一党更心如焦土。
“臣以为,谋反之事即便尚待追查,而叉腾二人诬杀清河王之罪,却不可不治。”元雍明白胡太后的用意,上前进言。
胡太后满意地点头,“不错,清河王元怿善于决断、宽厚仁爱,乃我北魏股肱之臣。元叉、刘腾二人合谋害死忠良,又将我幽禁深宫,其心可诛,”她眼角摄出寒光,又忽地稍缓下语气,“在座虽有不少投靠元叉、刘腾者,念在皆是受淫威胁迫,对此我决定网开一面、不加追究。”
安抚之言一出,毋须元雍或李崇献策,叉腾党人便齐齐站出,计谋一个比一个更加狠辣。
“回太后,臣以为,阉党乱政,其罪当诛百次。刘腾主理内政期间,四处搜罗美女、□□宫闱。应该没收其财产仆从,流放其亲属家眷,一来以儆效尤,二来也可用于填补国库赈灾之损。”
“不错,臣也以为,刘腾虽已身死,却不足以抵其罪过,太后应该削其官爵,毁其牌位,没收家产,将坟地迁至荒野,才能一申清河王之冤。”
元诩心头一寒,这些人平日里对刘腾前呼后拥,如今却迅速倒戈,真可谓小人也。元诩看向母后,以为她会对这些势利嘴脸冷言相向。
胡氏却没有回应元诩的眼光,她在座上微启朱唇:“诸位提议得不错,刘腾一介阉党,杀我辅政亲王,意在篡逆,光是削爵迁墓,还不足以泄国人之愤。不如……”
胡太后顿了顿,笑笑:“我听说,春秋时楚国忠臣伍奢一家,因楚平王昏庸而冤死,只剩次子伍子胥一人,等他报仇的时候,楚平王却已死了。伍子胥便掘开其坟,鞭其尸以泄愤。我们何不效仿古人,为清河王报仇?”
元诩更吃一惊,只见满座文武已跪倒在地,言太后圣明。
胡太后便拟旨道:“刘腾诬杀清河王,其罪可诛。所有经贿赂上任的官员,一并免除,不得升迁。刘腾追削官爵,没收家产,掘其骸骨曝于荒野,并连鞭七日以示仇诫。”
胡太后想了想,向元雍问询:“我还听说,这个刘腾,这两年收了四十多个义子?”
元雍点头。
胡太后冷笑道:“想来这四十多个义子,定是孝顺之人,才会认一个阉贼做义父,如此,便让他们都随义父去了吧。”
元诩深感震荡,自即位以来,他从未经历过如此“生杀予夺”的时刻,也许母后是对的,或者执掌天下,就该有这样“君要臣死”的魄力。
“那元叉呢?”胡太后冷笑一声,继续问道。
事到如今,满朝文武仍只敢对一个已死的刘腾下刀,并不敢言及治罪元叉,显然是担心日后元叉万一再起时,给自己留下后路。
“尔等真的以为,若元叉再有得势之时,能保全你们的荣华富贵?元叉此人睚眦必报,奚□□为他立下多少功劳,你们谁比得过?上次西林园之后,你们猜,奚将军家人如今何在?”
众臣仍不敢做声,不要说元叉再得势,便是他真成了一介庶民,以他的一呼百应,要暗杀一个朝廷命官,绝非难事。
胡太后径自走下殿去,招呼左右两个小内官:“带上来。”
不一会儿,两个小内官吃力地提了一口箱子进来,摆在了建始殿中央。
一股恶臭飘散开来,众臣无不掩面。而胡太后面不改色,指了一个元叉的心腹:“你过来打开。”
大臣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掀开,腐臭味登时大溢,大臣只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狂吐不止。
众臣都凑过去看,箱内竟是几十个人头!
满殿皆捂鼻蹙眉,元诩感到腹中翻江倒海,直往椅背上缩。
“这是奚□□一家老小,上至七十岁老母,下至三岁的黄口小儿,本来已闻风逃难,近日被元叉找到,便一个活口也没留。”胡太后袖子一挥,令内官合上了箱子。
“为元叉效忠,便是如此下场。我提携他多年,照样被软禁;天子是他姨侄,照样被挟迫。更何况尔等乎?”胡太后凛然道,“今天一早,我已将元叉拿下,众卿好好想想,该如何处置?”
太后话音刚落,众卿便齐齐跪下,请求立斩元叉全家。
“宫里的事结束了?”晚膳时分,元子攸久违地吃得十二分畅快,李氏看出了儿子的变化,淡然地问。
“是啊,元叉与刘腾再不能兴风作浪,元怿哥哥在天有灵也可以安息了。”事情既已结束,元子攸也不再隐瞒,反正他想母妃如此伶俐,只怕也早猜到了。
李氏点点头:“如何处置的?”
元子攸将元诩转达给他的那些旨意一条不漏地讲给母妃,生怕她听了有什么不适,用词颇为宛转。
谁知李氏没有半点失色,似乎对帝王家的无情熟视无睹。
“真没想到,奚老将军一家,就这样惨死。”元子攸抹抹嘴,摇头叹道。
“你以为,奚□□一家,是谁杀的?”李氏吹着碗里的汤。
元子攸眉头一蹙,莫非……
“此事十有八九,是太后设的局,”李氏冷眼道,“帝王之家,向来无情。”
元子攸一愣,如梦初醒。而李氏喝着汤,悠悠地告诫儿子:“以后这样的事,你万不可牵涉其中。若皇帝要你做官,你也只能推辞。”
元子攸往母妃碗里添了口汤,含糊地答应着。他自己也不愿意牵涉许多的,世间如此多美人乐事,玩且玩不过来呢。
可是,他和诩儿是不会变的。若诩儿当真有求,他元子攸,还是万死必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