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笑侬所取位置，视野绝佳，整个主会场内，歌舞百戏，尽收眼底。他们这边的酒楼，全是醉流连的簇拥，才子们把桌子拼成长案，即兴挥毫，将写好的幡子让小厮挂出去，跟对面烟雨遥隔空嘴仗。声望高的在中间带头，煞有其事的分析两边形势，从助阵嘉宾、演出节目、宴请排场等各个维度，进行对比。
有表达消极情绪的：“曹玄卿、吴夜白、郑江吟，江宁四大才子，三个都跑去对面捧场了，我们这里只有杨兄压阵，确是有些势单力孤啊。”
“我们不还有钱塘第一才子柳兄助仗，诸位岂可妄自菲薄，无端让对面笑了去。”
如今声势显弱，更需要抱团取暖。他们把柳笑侬架过去写对子，挫一挫对面的锐气，柳笑侬拿他们没辙，只能出手应应景。这些江宁士子多少听说过柳笑侬的事，如今同舟共济，倒也关切的给他出主意。
“秋闱三年一比，机会难得，柳兄若是就此错过，岂非士林一大憾事……”他们压低些声音说，“柳兄久居钱塘，或不知江宁要事，原礼部尚书葛文泓葛老，虽已致仕回乡，但多年执掌礼部，于士林威望甚高，柳兄若有心科场，怎得不去葛老那问问前途，若有葛老保荐，事有转机也未尝不可。”
陈利、缨红几人在边上听墙角，听他们提到葛文泓，这耳朵就竖了起来。
只听那人又道：“今晚文试公证，除了柴小公爷和杨通判，据说葛老也在受邀之列，柳兄何不抓住机会，向上陈情。”
柳笑侬还真有点被说动了：“我早前听闻柴小公爷义薄云天，敬才礼贤，所以此次远道江宁，本想问问他的门路。”
“柳兄这就不是了，柴小公爷虽然深得圣宠，但毕竟不是士林中人，论及科场之事，哪有葛老人脉深广，而且……”他悄悄道，“士林间早有传闻，江宁每年州府试题，都会让葛老过目，所以……”他言尽于此，相信对面自然心领神会。
不过这话一说出口，柳笑侬脸上却变了颜色，他谢了几句后，坐回去跟陈利他们商量：“小二，恐怕那葛文泓真的有问题。”他这次不在说笑了，脸上颇为严肃。
“我早说这人有问题，你还不信。”陈利一直在边上听着，等听到试题这出时，之前很多疑窦豁然开朗，“有件事我在之前一直想不通，那玉鼎真人即便学问再高，但毕竟不是什么当朝大儒，为什么那些书生不惜跋山涉水，也要跑去那鸟不拉屎的道观，我可不信求神拜佛的那套。而且前几天府衙动荡，那群士子没一个去给知府践行，居然都跑去看一死了的老道，这明显不合常理，瞧他们紧张的去看那老道留的字，不知道还以为是皇帝在上面题了词呢。”
缨红提醒道：“小二，你有没有想过，郭孝勇明知栖霞观走的那批货是药金，为什么还要冒这么大风险放他们过卡，你觉得是因为钱吗？”
陈利一怔，之前还真没想过，郭家贪污受贿这么多年也没事，想来脑子比较清楚，知道哪些钱能要，哪些钱不能要，如果真的为了几个钱铤而走险，完全不值当，难道……
缨红继续道：“还记得知府寿宴当晚，郭孝勇喝醉了酒，跟我说的那通胡话吗？”
“当然记得，后来不是找你到酒楼看画嘛。”差点被你戴了绿帽子，我怎么会不记得。
缨红莞尔笑道：“那你还记不记得，当时他还说了一句，说他能高中本届秋闱，问我信与不信。”
“这个我也有印象。”柳笑侬当时也在场，被缨红一提醒，也想起来了：“不过当时看他喝的烂醉如泥，大家都以为是醉话，没人放心上。就像我们读书人，撒气酒疯来，那一个个的可都喊着能中状元。”
陈利沉吟了起来，开始在脑中盘络整个案子，如果按照他们的假设，玉鼎真人假借道观私授试题，那么一切似乎都能说的通，但这一切只能是假设，他们完全没有证据，证明试题是从葛文泓手里泄露，仅有的一封信，也是没头没尾。他想到这儿，又把信拿出来商量。
高鸿渐检查了信后，说道：“这封信虽然被烧了大半，但通过前言后语，上面的内容还是可以推测出来的，如果我所料不差，应该是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失……”高鸿渐解读到这儿时，皱起了眉头，“如果我们假设这是试题，那最后应该是‘论’字。”
陈利问向两人：“你们觉得这有可能作为试题吗？”
柳笑侬之前完全没往这方面去想，如今这么一点拨，倒还真觉得可疑，他和高鸿渐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神中得到了相同的答案，都朝陈利点了点头。
陈利跟缨红商量道：“小包，如果我们找来葛文泓的诗书字画，来验一验笔迹，你觉得可不可行？”
缨红点头道：“可以一试，但未必成功。如果葛文泓真有私授试题，那他以玉鼎真人做门面，自掩幕后，可见他爱惜羽毛，行事谨慎，应当不会轻易留下如此重要的把柄，而且……”缨红敛去了脸上的笑意，变得十分严肃，“葛文泓在朝数十年，执掌礼部权柄，门生故吏遍布四海，士林声望极高，即便你能从字迹中找到线索，但他只需说一句他人模仿诬陷，你觉得官府信你还是信他？”
这倒也是，在中央当了几十年官了，一般的地方官还真不敢去招惹这种人物：“难道要上京告御状？可我们也没真凭实据啊。”手上这封信到底是不是试题，现在还两说，更别说去扳倒一个前三品大员。
“这倒不用，江宁还是有人可以做主的，就看你们能不能把握机会了。”
缨红望向窗外灯火通达的主会场，陈利、柳笑侬顺着她的目光过去，那片红罗彩棚里，来往的都是江宁上流权贵，他们慢慢也明白过来，当下有了主意。
这时，那群书生们突然喊了起来：“快看快看，葛老也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