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结束，天已完全黑透。
听见铃声响起，一心沉浸于书本的许默戎才发现放学时间到了。环顾一下四周，并不见杨一帆、刘坤等人的身影。
不是说好放学别走的吗？
戴着耳麦瘫在座位上听音乐的冯铮说：“别找了，刚上晚自习她们就溜了，估计正四处找人准备堵你呢。”说着嘴角一勾，转头戏谑地问：“怕不怕？怕可以跟我说啊。”
“怕有什么用！”许默戎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背起看起来格外沉重的书包走出教室，一路收获了不少各色含义的目光。
躲在人群中的王芊雅，目光被许默戎的身影所牵引，她习惯性地咬着嘴唇，眼中的神情晦涩不明。对于许默戎将要遭遇的事情，她自己也说不清到底在期盼一个怎样的结果。
走出校门，往左一转，许默戎不意外地看见了等在路灯下的刘坤。她的脊背和向后屈起的右腿一同支在身后的路灯柱上，右手玩着打火机，左手夹一颗香烟，食指正不缓不慢地弹落掉一串明明灭灭的烟灰。
抬眼看见许默戎独自一人走过来，刘坤直起身体，扔掉烟头，双手互相击打几下，假意地赞道：“勇气可嘉。”
这时，几个人高马大的女生从一旁的暗处聚拢过来，围成一个圈，堵住许默戎的去路。
来的几个女生都是体育生，身强体壮又无知无畏，经常跟着刘坤横行校园，令七中女生十分忌惮，平时见到她们也是能避开尽量避开。
“许默戎，你若现在服个软，我还是可以考虑放你一马的。”刘坤反复按动打火机的开关，火苗一蹿一跳，彷佛预示着危险。一旁的其他女生纷纷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刘坤”，许默戎站定在刘坤面前，“今天是我第一天来七中，自问没有得罪过你，为什么非要针对我？”
“什么？”刘坤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一边指着许默戎，一边转头跟身旁的女生说：“她居然还敢问我！”
旁边的女生立刻接过话：“真好笑，哪有为什么，就是我们坤姐看你不老实，想教教你怎么低调做人。”
一个耳朵上穿了一串洞的女生说：“坤姐，跟她费什么话，直接动手！收拾一顿就懂事了。”
许默戎听了，双手攥紧身侧的书包带。那么，来吧！她听见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隐隐跳动的声音。
刘坤听了，自觉威风已摆够，带头走向被困在中间的许默戎。
正值放学期间，陆陆续续从校园中走出的学生，都能一眼看见校门口拐角那边的情形，然而他们只是一边远远地观望几眼，一边加快脚步，迅速离开。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冷漠至斯，这就是七中学生的常态，这只会让霸凌者更张狂、更肆无忌惮。
女生们围着许默戎，慢慢向她逼近。很快，许默戎周围的大圆圈变成小圆圈。
此时，几个女生的眼中都有着莫可名状的兴奋之色。她们非常享受这一“圈猎”的过程，对于她们来说，看着“猎物”在她们的包围圈中越来越惶恐、越来越感觉到窒息，就像往身上打了一针强效的兴奋剂，并且，这种兴奋剂还会令她们越来越上瘾。
许默戎站在中间挺直纤瘦的腰背，脚步仍岿然不动。后背有风袭来，有人伸出了拳头。这只裹着风的拳头会砸在什么位置呢？站在墙脚下的人淡漠地看着。
猛地，许默戎拽下书包，迅速转身向后抡去，沉闷声响起，是重物砸在皮肉上的声音。
“我擦！她书包里有东西！”被砸得疼痛难忍的女生尖声喊道。
许默戎看向捂着肩膀直吸气的女生，目露狠意，在这个没有公平正义只有自私冷漠的地方，只能以暴制暴，她没有武力，但她可以用武器。书包里的东西就是昨天她为她们精心所准备的“见面礼”，她没有想到，第一就用派上用场。
其他人听了的女生的话，神色一凛，纷纷向许默戎手中的书包抓去。
一不留神，许默戎的手臂被一个女生的尖甲挠出一条淡淡的血痕，血迅速渗出皮肤，凝城一串血珠，血珠与血珠相接，连成一道刺目的血线，刺激着施暴者嗜血的心。许默戎的身形因疼痛而一顿，其他人的手趁机毫不留情地袭来，薅乱头发、扯破衣服，打痛身体。混乱中，不知谁伸出一只脚将许默戎绊倒，白皙的膝盖磕在地上被豁开皮肉，几个人围着她一人一脚踢起来，从始至终，许默戎都紧闭着嘴巴不吭一声，紧紧护住手中的书包，不让她们碰到分毫。
身上多处都受了伤，疼痛也越来越难以忍受，疼痛中还夹杂着刘坤等人发泄式的谩骂。
许默戎的脑海中浮现起前世的种种，一股两世积攒起来的怒意在叫嚣嘶吼着，许默戎咬紧牙关，凭着一股想再奋力一搏的决心，撑起伤痕累累的身体，在众人的围攻中站起来。她紧抿嘴唇目光坚定，以自己为圆心，再次将书包用力向四周挥去，几个女生躲闪不及，接连中招，一时间无人再靠近。
“我来抱住她，你们几个去抢她的书包。”刘坤对身边的人吩咐道。
许默戎听见刘坤的话，一把扯开书包，掏出一把东西。
“靠！是沙子！”一个女生叫道。
“没错，我的书包里装着一大袋沙子，还有碎石子。你们有谁不怕瞎眼毁容，就来试试！”许默戎扬起手。
有两个女生不信邪，往前逼近两步，一把参杂着碎石的沙子兜头扬起，女生们纷纷用胳膊掩住头。
“反正打也打了，我们走。”刘坤狠声说道：“算你走运，以后给我等着！”
看刘坤带着几个人很快走远，许默戎忍着痛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拉好拉链背上书包，抬头向不远处的墙脚瞥了一眼，转身离去。
许默戎的步子走得有些踉跄，但越走她心中越畅快。重生第三天，她以一副15岁稚躯，与缠绕在心中八年的噩梦进行了第一次正面交锋，以惨烈的代价战胜了。
或许已有23年阅历的她有更多的解决方式，比如向校领导透露父亲许谨的身份，让学校出面解决；或使用一些迂回的手段，让杨一帆、刘坤对她失去凌虐的兴趣。
但这次，她只想依靠自己的力量，与这股恶势力进行一次正面交锋。因为，被霸凌是从她年少时期起便种下一个心魔，多年来如影随形，她必须要靠自己来打败！
见许默戎很快上了一辆公交车，冯铮蹬一辆黑色脚踏车从被夜色掩盖的墙脚下慢悠悠骑到路灯的光晕中，他看着许默戎的背影，神色有些微妙。一个转学生，第一天来上学，居然装了一书包沙子？
而站在车上的许默戎，忽然转头看向还停留在原地的冯铮，看着他越来越小的身影，眼中浮起一道冷意。
她清楚地知道，冯铮不是一个霸凌者，他只是喜欢在口头上吓唬人，不会付诸于真正的行动，但他却是一个极度冷漠的人。
有一段时间，杨一帆和刘坤热衷于用一些小伎俩捉弄她，不是在书包里放虫子，就是在凳子上涂胶水。很多时候，他看见了她们搞的那些小动作，但他从不说破，就在一旁冷眼地看她出丑，当众人都嘲笑她时，他也并不嘲笑，无动于衷的眼里是一片的漠然。数次看见她被人逼到角落里拳打脚踢，而他的脚步连停都没有停过。
他不是如王芊雅那样的弱者，因害怕被报复敢怒不敢言，他是十班打架最厉害的校霸都不愿意轻易招惹的人。
但他的冷漠和无视，与霸凌者一样，是受害者身上一座沉重的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