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伴着电闪雷鸣倾盆而至。
离人就是被雷鸣惊醒的,醒来发现自己在一座不知身在何方的破庙中。从地上爬起来时,碰倒了一个小瓶子。
那是一个白色细颈瓷瓶子,瓶身随意洒了几滴墨点缀,简朴又大方。
瓶身非常干净明亮,离人就此推断,这应该是留给她的物品。她拾起拔开盖子,放到鼻下一嗅,随即,惨笑了起来。
浣花草!
对于懂医术的她,这种药水的作用她再清楚不过了。
昨晚她......
一种难言的羞辱感漫上心头,一时怒气上涌,想都没想,用力往墙上一扔,随着砰声作响,瓶子裂碎,药水撒了开来。
跨出破庙,站在廊下,放眼望去,树木葱郁,笼罩在雨雾的朦胧之中。现在离开是不可能的,唯有等雨停了。
这时,一人从破庙旁侧冲了过来,嘴里还碎碎念:“这破天气,害本公子如此落......”
声音戛然而止,白于飞没想到这里还有人,而且还是一位清秀的美人。
离人目光看过去,大眼瞪大眼。
白于飞:“好巧啊,你也在躲雨?”
离人:“是啊,好巧。”
话很没营养,两人却一本正经地说着。
离人看得出他是真的来躲雨,白衣差不多一半沾了水迹,镶银边的白靴布满了泥土,凌乱的发梢还有雨水往下滴,确实有些狼狈。
不过,她自己的却撒了谎,她是被人抛弃至此无可奈何的,但具体想一下,好像也不算撒谎,此时确实是在躲雨。
“我叫白于飞,姑娘怎么称呼?”常混迹花丛中的白于飞看到美人就想亲近,见她似乎有些警惕,于是补充了一句,“你不说也没关系。”
以退为进,果然——
“离人。”
“离人?你爹娘给你起名还真不讲究。”
离人摇了摇头,“这是婆婆起的名字。”
“婆婆?那你爹娘呢?”
离人敛眸,似乎有所想,片刻抬起,“记不起来了。”
她确实记不起来了,她所知道的,就是这几年和婆婆住在闲去山竹屋的日子,之前的记忆被抽空了似得,一片空白,怎么都想不起来。
婆婆医术高明,她曾好奇问过婆婆,而婆婆只是摇头,避而不谈。
雨很快就停了,不知自己身在何方的离人决定与白于飞结伴而行,先到玉州城再做打算。
白于飞家住江淮城,本来去玉州城也不大顺路的,但他气啊,他好心好意跑来为那个家伙服务,结果利用完了就扔,还被雨淋得形象全无,他要到他府邸讨个赔偿!
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相逢恨晚,猝不及防地建立下了革命友谊。到了玉州城,离人站在宽阔笔直的街道上惊呆了。
街道车马人流如织,商铺琳琅。抬眼望去,楼宇错落,气象繁华。
玉州城,与皇朝京都、江淮城,号称为当朝三大富裕之城。
据说十年前,新皇登基,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册封二皇子为萧王,封地萧吴,让他远离皇权中心。
萧吴地处偏远,西临荒北,三面环山,人烟稀少,原本很荒凉,后来萧王凭着才能与手段发展了起来,玉州城就成了萧吴的心脏城市。
离人是第一次到玉州城。她与婆婆避世深山,偶尔她会到山脚下给村民看看病,对外事知之甚少,她是从村民的口中得知了玉州城,而且玉州城离闲去山不远,这便是来玉州城的目的,这样更方便找到回家的路了。
“玉州城。”一旁的白于飞道,“能有这番景象,那个家伙功不可没。别看他平时脸臭臭的,一副冷傲的拒人模样,对于治理却是非常有一手,要不是他,这里还是穷乡僻壤的一个破地方,人影都没几个。”
离人啧啧称赞:“厉害厉害,什么时候给我引荐引荐?”
白于飞想也没想,豪爽道:“好啊,现在就可以带你去.......”突然想到什么,一掌拍在脑壳上,“啊,我差点忘了,他此时肯定不在府里!”
他千里迢迢带消息来给他,他肯定及时处理去了啊!他竟然忘了这点,真是被气晕头了。
“没关系,来日方长。”离人本来随便说说而已,并非真心想去见他那位厉害的朋友,她更急着回去闲去山。
昨日几个不明身份的黑衣人闯入竹屋,将她掳走,快过去两天了,婆婆应该十分焦灼等她归来。
白于飞道:“也是!日后我再来玉州城找你,带你去见他。”
其实离人没有告诉他,在玉州城是找不到她的。
两人辞别的时候,白于飞深情茂茂:“美人,啊不,离人,一定要把我放在心上,千万不要把我忘记了。”
离人再次被逗笑,她就喜欢他这份不正经。
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了,离人才急忙忙问路人去闲去山的方向,直到问了好几个路人才问到。
闲去山其实是座很普通的山,既没有雄壮险峻的高峰,山中又没有秀丽风景可欣赏,所以不知道的人很正常。婆婆就是看上了闲去山这份平常,才隐居其中。
她觉得婆婆似乎在躲避些什么。
刚走几步,就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女子的凄惨叫声,在这繁华喧嚣的城市,显得十分不协调。离人定住脚步,挣扎了一番,还是经不住那叫声过于惊心,循着声音走去。
这时,两匹骏马一前一后从离人身后如一阵飓风般驰过,离人惊得跌倒在路一旁,路边好心人将她扶起。那两匹马停也未停,离人堪堪见到了骑马跑在前头的人一袭玄黑锦袍。
青柳垂岸的石桥旁,已经围了一圈人,有人神色愤怒,就是没人敢站出来阻止眼前发生的事情。
赵家宝捏着倒身在地的叶倾眉的下巴,笑眯眯地凑近她脸庞,“从了本公子,就放了你。”
已经挨了几鞭子的叶倾眉,鞭痕处热辣辣地疼痛,痛得她秀眉都紧成了一团。她有一双非常好看的翦水眸,泪水一盈,楚楚动人。但此时那双眸子里有一股不屈,她死死盯着赵家宝肥胖油光的脸,“不,你做梦。”
她不过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初次外出远门寻人,却不料走错方向,来到玉州城,遇上了欺霸惯了的赵家宝,看她有几分姿色,就要强行令她服从他意愿。
“真是反了。”没想到看起来这么柔弱的女子,这么硬气。赵家宝沉不住气了,甩掉她下巴,站起来朝手下喊道,“打,给我狠狠地打,打到答应为止,看看是鞭子厉害还是她厉害。记住,别打到小脸蛋儿了。”
两个手下手中握着鞭子,阴笑着脸走近,打人的滋味最爽了。叶倾眉微微颤抖,缩抱着身子,无助等待那扬起的鞭子落下。
电光火石间,一人飞越过围观人群,半空中徒手接住正在落下的鞭子,两脚顺势踹去,两个手下惨叫着倒地不起。那人一落地,抓在手中的鞭子用力一甩,不偏不倚,正中赵家宝镶玉束发冠,顿时头发散乱开来,显得狼狈不堪。那人顺势再翻转鞭子,赵家宝如粽子般,被卷翻在地上滚动三下。
孟高越出手速度快,干脆利落,一气呵成。
这时围观人群才反应过来,个个拍手称快,真是恶人有恶报。
“姑娘,你没事吧?”孟高越扶起面色苍白的叶倾眉,他虽是一个练武的粗人,当看到她手臂的鞭痕时,还是有一丝心疼之意。
叶倾眉所有的恐惧顿时化作无比委屈的泪水,一头扎进孟高越的怀中。
孟高越猛然一僵,两只手不知如何放,“姑娘......”他、他从未与女子如此亲密过。
赵家宝在两个手下的帮助下,才解脱鞭子,他指着孟高越气急败坏:“你竟然敢打本公子,坏本公子好事,嫌活腻了?知道我是谁吗?我爹是赵富贵......”
“赵富贵。”
他的话还没说完,人群外,一个低冷带着威慑力量的声音就这样幽幽重复着着三个字,掠过每个人心头。
人群纷纷回头,情不自禁地让出一条道,一袭玄黑锦袍,衬得高大骏马背上的人冷峻逼人,马蹄哒哒,不急不缓地出现在人群中。赵家宝一看,腿一软,双膝跪下,哆哆嗦嗦:“拜、拜见王、王爷。”
王爷?他就是萧王?
除了孟高越以及依旧埋在他怀中的叶倾眉外,围观的人群惊愣了片刻,倏地齐齐趴下跪拜。玉州城人人都知道萧王,但见过真面目的没几个人,于是乎,大家都激动非常。
秦言墨扫了一眼匍匐在地的众人,淡淡开口:“都起来吧。”
赵家宝和两个手下也跟着站了起来,秦言墨寒光一扫,半站起来的三人又咚地一声跪了下去。
马背上的秦言墨居高临下,淡漠地注视着赵家宝,“你是赵富贵的儿子?”
听到这句话,孟高越知道,某些东西,王爷记下了。
王爷那云淡风轻的语气,在赵家宝听来,犹如三月寒冰,冷到骨髓里去。“是......是.....”他噤若寒蝉,哆嗦着回答。
他今日是真的摊上大事了,他爹一直忌惮萧王,以前就常叮嘱他,他家虽家财万贯,但这里是萧王管治的玉州城,就好比于天子脚下,做事情要悠着点。他平时横行惯了,也没出什么幺蛾子,胆子便越来越大,更加肆无忌惮,也不将他爹的话放心上了。
今天路上碰上了姿色不错的叶倾眉,尤其是那双秋水眸,看得他春心荡漾。家里的三妻四妾早就玩腻了,想尝尝新鲜的,就逼她为妾。谁料这个女人看着柔弱,脾气却那么倔,要是早从了他,也就不会碰到鲜露面的萧王了。
王爷的雷霆手段,断不是吓唬人而已。他之前没有见过王爷,但他爹见过,还画了像提醒他,别在他面前做糊涂事,所以才能一眼认出。
爹啊,快来救救你唯一的心肝宝贝儿子,你儿子的人头快不保了。赵家宝惶恐不已。
“光天化日,横行霸道,胆子够大。”秦言墨冷冷道。
赵家宝拼命磕头求饶:“我该死,我一时鬼迷心窍,请王爷恕罪,请王爷恕罪......”他不能死啊,他怕死啊,繁华富贵还没享受够,怎么可以死。
突然“啊”的一声惨叫,赵家宝被一股掌力掀翻在地,一股鲜血吐了出来。
出手的自然是秦言墨,“恕罪?”他冷哼,如果刚才他稍微用力一点,他早就毙命。
他微微调转马头,抬头看看西边的天空,天空聚拢着火烧的红云,艳丽又神秘,他眉头不易察觉地一皱,道:“今日本王暂且留你一命,没有下次,可明白?”他今日有急事,实在没时间浪费在他身上。
赵家宝痛得脸都变得扭曲起来,“明白......谢、谢王爷不杀之恩......”
秦言墨示意下孟高越,先行了一步。孟高越知道不能再耽搁了,对叶倾眉说:“姑娘,现在已经没事了,你走吧,日后小心些。”
叶倾眉怎会想到今日有贵人相助,感激之下,又想到刚才的失态,以及留在他胸前衣服的泪渍,她微微脸红,垂脸,“谢谢公子。”
孟高越离开之前想起什么,从袖口掏出一瓶药,“这是‘白玉散’,治疗伤口的效果非常好,而且不留疤,姑娘家用着最适合。”等她接过,纵身一跃落在马背上,抓起缰绳,一拍马腹,追着秦言墨远去。
叶倾眉握着尚有余温的瓶子,一丝异样漫上心头。
离人寻来时,人群渐散去。余光一瞥,一个手臂带伤的姑娘匆匆离开人群,面容极为柔婉美丽。目光收回,又见一个全身着丝绸华丽衣服的狼狈公子在两个手下的搀扶下灰溜溜逃跑。
咦,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长相非常可爱的少女望着街道方向呆呆出神,“原来萧王如此英俊霸气,若哪位女子成了他王妃,一定幸福死吧。”
离人偷笑,少女思春呢。这萧王可害苦了人家。
青山峰顶,秦言墨负手而立,疾风呼啸,他玄色衣袂被吹得猎猎而鸣。背后是绵延起伏的山峦,空濛翠绿,云蒸雾绕,恍若仙境。
脚下是刀削般的悬崖峭壁,悬崖下是一望无垠的大海,涛涛海浪,拍打壁岸,激起千堆雪。
西边的天空暗红,如人的血液,诡异莫名,仿佛下一瞬就要滴落下来,连碧海都被晕染成了血色,骇人不已。秦言墨的脸上也染得一片红晕,拳头紧握,心中狂喜,脸上表现出来的却是平静漠然。
每一年的今日,天边都会出现一片红,这次较之以往,更加诡异明显。以前只道是寻常的自然景象,不甚在意,直到江临阁送来了消息。
只要红色天边下哪怕出现一点点墨色或者青色的混沌轮廓,确定好方向,他都会穷极之力寻去。只是,红色消散了,什么都没有,只余海天一线,悠悠天地间,苍茫寂寂。
终究是无缘。
秦言墨眼里掠过一丝失色。
身后的孟高越认为也有可能是早出现过了,是自己在来时多管闲事耽误了时辰才错过,如果早些时候到,就不会是这样了。这么想着,万分惭愧请罪道:“王爷,都是属下的错。”
这位贴身护卫跟了他这么久,秦言墨自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道:“天意如此,你不必自责。”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从来不信天不信地的他,竟然会说出了天意二字。
“王爷,可是......”
秦言墨罢罢手,阻止孟高越继续说下去,事已至此,多说无用。他目光看向远处,有山有水,风景秀丽,便对孟高越说:“你先回去,本王想四处看看。”
孟高越有些恍惚,他竟然听到了萧王的语气里有那么一丝疲惫,这个向来孤傲不显露的男人啊。
确认孟高越走得够远,秦言墨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额头的青筋隐隐突起,一股腥甜从喉间涌出,他立即运功,硬压了下去。
他苦笑了一下,这身子是越来越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