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要怎么办?”
棋子落下的声音不断从寂静的房间里传来。何绍航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着小纯专注地一个人玩着顾向城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国际象棋,不露痕迹地偏过去头,低声朝何酒酒问道。
她默默摇了摇头,什么话都没有说。
邻近饭点的酒店格外喧哗,大厅隔间里奔走收拾的厨娘们在各个服务员之间穿梭着,忙不迭地看着他们把盘子拿出。
刚刚做好的新鲜食材被浇上鲜亮浓稠的汤汁,随即被递了出去,交由手脚麻利的女服员们端出。
她们戴着职业的微笑,将餐盘呈至刚刚从酒店各个地方赶来的旅客们桌前。不一会儿,被人流拥挤的一楼顿时人声鼎沸,碗筷交错的声音接连不断地传了过来。
二楼房间里一群人一动不动,脸色都格外阴沉。
门外不断有脚步声传来,何酒酒听着一楼熙熙攘攘的交谈声,一声不吭地起身,去关上了窗户。
虽然经过了老板娘的默许,他们才得以把小纯带了过来。但这一切,都是基于她对顾向城那微妙的信任之上的。
换句话说,从清晨到中午,留给他们的已经时间不多了。
而小纯,自从之前在众人的安抚之下恢复了平静,就再次陷入了沉默。任凭几人怎么进一步询问,都只是摇着头不再搭理。
她看向坐在小纯身边,依旧耐心地充当着邻家哥哥角色,安静陪着她的顾向城,垂下眼帘叹了口气。
还有半个小时,午饭过后,看着他们带走小纯的服务生就会想起这件事。
…来不及了。
“小纯,愿意跟哥哥玩一局吗?”
她忽然听见他轻声问道,开口的语气温柔到极致,像是在抚摸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忍不住心下一动,抬头看了过去。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房间里背着光,顾向城缓缓走到了小纯身边,单膝着地半蹲在她面前。男人弯起的眉眼在半明半暗之间不断闪烁,却又柔软地像是盛满了如烟的春光。
“小纯一直很想和别人玩这个吧…”
他没有看那个哑女,从棋盘上拾起了一枚棋子,放在右手掌心里抬起手,摊在了她的面前。
黑色的骑士棋安静地躺在他的手心,小纯看着它,原本一直呆滞的眼眸动了动,但很快便瑟缩地往后退了一小步,怯怯地望着他。
“…我听说,你来到这里之前,一直都在外面独自生活吗?”
他扭头看着受惊的女孩,倒也不气馁,反而是温和地抬起手,碰了碰她的脸颊上一处小小的伤疤,再次温柔地笑了,“我们小纯真棒…这么努力地活着,是个勇敢的小女孩呢!
你要比大哥哥要厉害很多哦。”
“……”
他看见女孩抱着本子,小心翼翼地挨到了椅子边上,不由得一笑,继续开口道。
“要和我一起玩吗?我也想知道我们厉害的小纯,能不能赢了我。”
——
“…看起来是我输了呢。”
何酒酒看着顾向城一路放水,任由对面吃掉自己的棋子,然后露出了一副无奈地表情摊着手,不禁扶额。
这家伙不去提名奥斯卡演员,真的屈才了。
“大哥哥你很厉害的,漂亮妈妈告诉过我。”小纯犹豫了半天,终于悄悄地举起了本子,递给他看。
“是吗?那你可要代我去谢谢你的漂亮妈妈了…她也是很聪明的人,对吧?”
他说着,伸手拿起了王棋,递了回去。
小纯点了点头,慢慢地爬下椅子,像只小动物一样用鼻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心。
“怎么了?赢了也不开心啊…”
顾向城看着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笑了笑,轻轻反握住了她的手。
何酒酒站在远处远远地望着,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之前看过的视频。
那是在西伯利亚的茫茫雪原之上,两匹独自觅食的灰狼一大一小,吃饱喝足之后在广阔的荒原上相遇。
他们彼此低嚎着相互试探,碰了碰鼻子,又各自离开了。
小纯枕着他的手背,忽然哭出了声。
“妈妈说了,大哥哥虽然很厉害,但是一点也不听话…
所以,要好好地教训一下。”
她努力擦干眼泪,拿起本子一字一句地写给他看。
“但是…但是……大哥哥,我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
我好害怕,那些警察过来的时候真的好可怕…妈妈十分生气地丢下我就走了…”
“小纯确实做错事了,要敲脑门的。”
顾向城意味深长地抬起手,只是碰了碰她的额头,“不过,全都说出来,就没关系了。
别怕,陌生姐姐你是知道的,我和那位警察都不是什么坏人,不会说出去的。”
“啊……啊啊…”
她吃吃笑着浑身发抖,“啊啊”张着嘴,指向了何酒酒。
“我看,我看见…那个讨厌的男人………把陌生的姐姐……摁到浴缸里…不动了…
我怕…好奇怪啊,为什么警察会来?
之前205那里也围了好多警察…大哥哥…难道,这样是不对的吗?”
“我知道了。”
顾向城看着本子,脸色愈发难看。他定了定神,起身抱住了那个惊慌失措的哑女,喃喃道。
“你真的很棒…谢谢小纯告诉我这么多。”
“大哥哥,你别生气好不好。”
她挣扎着推开顾向城,颤颤巍巍地在本子上写下一段话,“妈妈说我只需要打开录音机,就不用管了。
…但我不知道柜子里还有一个人!我不认识那个人!我不知道!!”
妈妈她骗了我!她说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的!”
小纯愤怒地哭嚎着,顾向城一言不发地握紧了她的手,什么都没有说。
——
流水的声音不断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何酒酒推门走了进来,看见顾向城正在洗手台靠着发呆,修长苍白的手微垂着浸在水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刚才辛苦了。”
她轻咳一声开口,然后看着他绑着纱布的左手正撑在一边,不断往外渗血,忍不住皱眉。
“你不在意也要有个限度啊…手给我。”
她几下解开纱布后看见手心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吓得一愣,然后瞪了他一眼,连忙拎过来酒精。
“顾向城你是徒手抓刀了吗…忍着点,可能会有点疼。”
“你觉得我看起来会是那种怕疼的么。”
他扯了扯嘴角,看见何酒酒听到这句话后,一把把那块浸满酒精的纱布摁在了他手上,皱着眉苦笑。
“还真的生气了啊…我和小纯的谈话你录音了吗?”
“没,我给删了。”
她一边低着头往上面倒药,一边摇了摇头,“看看成什么样子了,过几天我一定要把你拉去医院缝针…
不过那个哑女的本子我给要了过来,你看看是上交还是留着?”
“我不去医院,那个对话本你自己留着吧。”
顾向城想了一想,“我们之后,应该要去见一下许湄。”
“你不去,我也要把你拖过去。”
何酒酒麻利地缠好了纱布,还恶作剧似的在末尾打了一个大大的蝴蝶结,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
“来,不如我们比比谁更缠人?”
“小纯的事情你怎么看?”他没搭理何酒酒的试图调节气氛,问道。
“其实我的本心是不想把她交给下南警方的,至少现在还不想。
…不过她这个样子,也没什么办法了吧?”
她就是因为不想再和她哥在外面就这个问题继续争执,才溜到这里的。
结果还是躲不过。
“知道王车易位吗?”
他活动着被何酒酒包扎地过于仔细的手,向她解释道,“小纯之前在和我玩棋的时候,用过这一招。
这是国际象棋里的一种走法,关于它的目的,是把王转移到安全的位置,然后将车投入战斗。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意的…但确实,是提点了我一下。”
“你的意思是说,车是许湄。”何酒酒瞬间理解了他的意思。
“是她主动指示小纯去袭击的你,为了保护背后的王,对吗?”
“那个男人。”顾向城点了点头,“他现在已经知道许湄做的事…也该露面了。”
——
“我听我那个律师朋友曾经提到过,据说许湄这个人,好像是杀死了当年的蒲公老板娘,路雪。
现在想想,确实不无道理。”
他们出门后把小纯带回了酒店一楼,收拾干净的酒店大厅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那个哑女茫然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她有没有杀死路雪先不做定论,别忘了,那只是谣言。”顾向城提醒道。
“我们现在要做的,是顺藤摸瓜。”
“话说,我怎么没看见那个前台的妹子?”
何绍航挠了挠头,“奇了,上午过来的时候还打过招呼来着。”
“何警官…!!”
一声疾呼忽然远远地从电梯门口传来,还没等几人反应过来,何绍航就看见那个前几天还在前台笑意吟吟跟自己打趣的年轻女孩哭的梨花带雨,死死地扯着他的衣服就往楼上拉。
“怎么回事?”一行人里还是顾向城最先回过神,问道。
“快…快来…老板娘她…”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粗气,硬生生把几人全给拉上了电梯,“老板娘她好像被什么人给锁在屋子里了!
她之前从来不会在里面反锁的…我叫她没有反应,也打不开门,那些警察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求求你们一定要帮我!!”
长长的走廊尽头,就是许湄住着的那间屋子。
何绍航急急拧了几下门把后,见它纹丝不动,连忙拍门,“许湄…许老板你能听见吗?!”
“备用钥匙在哪里?”顾向城脸色一凛,猛地抓住了那个女服务员,“保安呢!”
“我已经叫了,他们马上过来…”
她被吓得停住了哭泣,恍过神似的匆忙张望着,语气一喜,“保安来了!”
“许老板?!”
何绍航接过钥匙率先冲了进去,然后只听到屋里传来“砰”的一声,连忙跑了进去。
“滴答,滴答…”
房间里什么人都没有,他愣了一下,循着声音转过身。
隔壁蒙着雾气的浴室里的水像是没有关,正在缓缓地从关紧的门缝里漫出,一直漫到了他的脚下。
“…许湄?”
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踩着水扶上浴室的把手,然后一下子拧开。
鲜红的玫瑰花瓣铺满了泛起洁白泡沫的浴缸,一直向下溢出,流了满地都是。
许湄安静地躺在里面,她的头埋在水里,一只胳膊在浴缸在无力地垂着,像是睡着了。
泛红的印记在她洁白的脖颈上格外醒目,何绍航打了个冷战,一把将她拉出了水面。
…还活着。
他伸手触到许湄几乎察觉不到的脉搏,心里一松,扶着墙壁瘫在了地上。